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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 /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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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个新兵连,而且我又被锤了(1)

我是怀着恨意登上直升飞机的。苗连站在河滩上的那些连长们中间,眼巴巴地望着我;那些连长也眼巴巴地望着他们的兵,都跟看自己的孩子赴京赶考一样。因为,这是他们的骄傲,他们的荣誉。某种程度上也是他们自己的化身。

我不知道大家怎么看待特种部队,反正在军队内部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了不起,只是一个有重要价值附庸的兵种而已——全世界都一样。大家是否还记得《现代启示录》里面,当那个要暗杀上校的特种部队上尉看了这个上校,居然自愿到特种部队任职的时候,感叹一句:“天啦!他放弃了做将军的机会!”据我所知,在美国当特种部队最出息的就是做个少将了,那已经是联合特战司令部的头儿了。特战军官到了那个份上已经到顶了。

其实都一样,对于我们这些小兵没什么,跟哪儿当兵都差不多,就是苦点儿而已;而军官一旦从事侦察或者特战专业,基本上他在部队的前途就比较短了。步兵出身的可以做将军,装甲兵出身的可以做将军,炮兵出身的可以做将军,后勤出身的可以做将军,但是侦察或者特战专业的呢?我估计一般在仕途上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出息——侦察和特战虽然重要,但是不是军队的绝对主力啊。

这些也扯远了,我想说的是,其实基层的侦察连营主官的仕途并不是那么广阔的,因为步兵团可以有很多,侦察团有吗?尤其是侦察兵的业务面比较独特,你能去坦克团当什么参谋长和团长吗?肯定是有的,但是我至今没有听说。我说过了,我不是军友,对军队的上级领导任免并没有什么热情,我也不关心咱们国家的国防建设。我只关心我这帮兄弟和我的老部队,因为我对那里有感情,那里有我的汗、我的血、我的泪、我的梦想、我的青春,还有我刚刚萌芽的真正爱情。我对那里只有感情,没有爱好。别的我一概不关心,因为我不喜欢军事、战争、武器和杀戮,我爱好和平、红塔山、漂亮美眉和盗版碟片,我爱好穿白色袜子、阿迪篮球鞋和牛仔裤、耐克的t恤,我爱好吃面条、喝绿茶,可我就是不爱好战争。

我当兵就是一个误会,当特种兵更是一个天大的误会。虽然我热爱我的兄弟们,热爱我的老部队,我也不后悔这段经历,但是我不热爱战争。一句话,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和平主义者。虽然如果我们国家发生了战争,作为预备役的特战队员我会第一批被征召,我会毫不犹豫地拿起我的枪走上战场,但是不代表我每天没事就在bbs前面发表好战言论。(又扯远了,继续刚才的话题)这就跟拿匕首切排骨是一个道理——虽然锋利但是力不从心啊!在部队这种鸟地方,一个位置恨不得十个人抢,能轮到这些侦察分队的基层主官吗?你们真的来做个职业军官试试?仕途的艰难不是一点半点的。我的一个战友的父亲最后熬成了一个省军区的政治部主任,我见过他两次:一次是当兵的时候,那时他是一个军区小部的正师级部长;第二次是退伍以后,路过他当政治部主任的省会城市,顺便去看看战友——我没那么势利,我不做生意,卖文为生,没什么事情求他——我想说的是,第一次跟他见面的时候满头黑发,短短几年,他的头顶已经是亮晶晶、光闪闪了。这就是我亲眼目睹的大校到少将的最直观的变化。我对仕途的理解就是这样,所以在大学毕业的时候,我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去做老家省委书记秘书的好事,成为自由职业者、文化流浪汉,甚至和我老子翻脸也在所不惜。我倒不是担心自己头上那几根毛,在部队我一直是极短的、类似于秃顶的造型,也没觉得有什么难看,我是操不起那个心。虽然我当过兵,但是就因为当过兵我才不要当官。那是个什么道路——华山天险。就此打住。

大多数我那时见到的送行的连长们都转业了。他们不是职业军人吗?他们当然是,侦察连的连长都不是吹出来的,绝对是在火里、泥里滚出来的,但是他们的职业军人的生涯是很短暂的。虽然他们其中很多人想一辈子做一个职业军人,但是军队是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的。因为确实不需要,这是一个残酷的现实。所以,这往往是他们最大的出息了。而进入特种部队当特战军官当然是他们的梦想,对于他们大多数人是不太可能的,年龄、知识层面、文化程度等都是限制。即便有机会,他们走得了吗?他们丢得下自己这些兵吗?侦察连的各个部队都是比较有个性的部队,其实部队的个性就是主官的个性——对侦察连的这些老兵油子连长来说,尤其如此。所以,他们就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我们这些兵上。所以,他们一直站到看不见我们的直升飞机为止。他们希望我们给他们争脸,别被发回来,希望我们做出一点儿成绩满足一下他们很简单的虚荣心理。当然,更大程度上是实现他们的梦想。

我是满腔仇恨登上直升机的,一直到看不见我的连长,我的恨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倍增。我是唯一的列兵,其他的少尉和士官们都激动得不行。因为大家都是第一次坐直升机,跟麻雀一样东张西望、左顾右盼,脖子伸得比身子都长,争着看云彩、湖泊、山脉、城市,看所有可以看见的一切,乐此不疲。但是,我孤独地坐在角落里,咬着牙,心里就念叨这么一句:“狗日的特种大队,我来了!”

下飞机的时候,我已经彻底趴下了。我们都是被捏着鼻子扔下飞机的,不管少尉、士官还是我这个列兵,都被无情地扔在一起。我们相互搀扶着爬起来,半天找不着北,满眼流星雨,好像挨了天马流星拳。我们被整了个下马威,而且全体趴下了,然后就看见穿迷彩服的军官、士官快步走来,一个个笑眯眯地站在我们面前。我们都知道,这叫笑面虎,大家都是各个侦察部队的老油子了,这点道理还是懂得的。

我后来知道,这个狗日的“狼牙”大队的准确坐标,才知道它距离我们上飞机的地方不超过20公里!直升飞机在天上转了一个多小时,而且起飞的时候急速直上,降落的时候急速直下,然后在空中不断地上下左右,就是故意整治我们的。后来,驾驶员跟我熟悉了,还说是留了一手,但是当时我们全体都趴下了。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第一次坐直升机的时候就是急速直上直下的,陆航的哥们儿和飞行员大哥别跟我叫板,我相信如果你们第一次上来就是这样,不会比我们强多少。我们也算是整个军区侦察部队精英中的精英,体检标准不一定比你们要低,但是我们还是全体趴下了,根本受不了这样一个半小时的颠簸。

我们都是第一次。

虽然我坐过飞机,但是那是舒服的波音客舱,可不是这种劳什子运输直升机的后舱。趴下了就是趴下了,我们没什么话好说,我在心里还是骂:“狗日的特种大队我来了!”

我一抬头就愣住了,他也愣住了。

狗日的世界就是这么巧!

3第二个新兵连,而且我又被锤了(2)

很多年后,那个我在特种大队基地一抬头就遇见的人携妻带子到我居住的城市,给他智障的儿子看病,我再次见到了他。他还在军队,而且肩膀上又多了一颗星星。但是,那家全国著名的医院根本不待见他,一排给他排到了差不多一个月以后。他没办法,只好尝试着给我打了个电话,我立即开车冲到他所在的小旅馆。

看到那个居住环境,我鼻头发酸,就算我们是吃惯了苦的,但是老婆孩子呢?然后我把他们带到了我的一个做生意的朋友的别墅,我这个朋友常驻国外,一年也不回来一次,所以别墅基本上是我在用。至于用作什么,我还用交代吗?我也有我的私生活,当然先说明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鸟事。我是部队出来的,基本的道德观念是有的,就是有时候跟大学里的漂亮美眉来这里度度周末而已——一不留神又说多了。

然后我开车到劳务市场上,拉回一个安徽来的小保姆,我在车上甩给她一个信封,告诉她顶多一个月,伺候好了我再给这么多;要是伺候不好,我让她从此不要在这个城市混。我找警察弟兄把她关在收容所,让她在里面慢慢享受。她开始以为我是黑道上的,一打开信封就激动得不行,连连点头,好像那意思是说就算是萨达姆也伺候了。然后我就上街买菜、买熟食、买饮料、买可乐、买孩子衣服,买一切我觉得应该买的东西,然后拉到那个别墅。我拿起电话本打了所有我在这个城市认识的、哪怕是一面之交的朋友,包括医院方面的、政府方面的,甚至是新闻方面的。我问他们那个医院的院长或者书记谁能接上关系。

最后这个问题的解决并不是因为这些朋友,是我在家为这事发愁的时候,当时我几个相对固定的女朋友当中的一个。开始我也就当个烦心事随便这么一说,她就不屑地笑了,说这算什么事情。因为她老爷子和那个医院的书记都是部队出来的老兄弟,而且还是她的干爹。

我当时激动得不行,抱着她就说:“这事完了我就跟你登记。”结果她就笑着说:“你凭什么娶我?”我当时一怔,但是想想也是,混混就得了,人家凭什么嫁我。后来她出国留学的时候,我去机场送她,我难受得不行,因为那么多女孩就她当时帮了我这个大忙。在机场的海关通道口,我们当着她的老子、老妈的面久久地吻别,泪水流在了一起。不是我要吻她的,是她扑过来,咬住我的嘴,直到咬出了血……她最后推开我转身进了通道,我就看见她苗条的身影、飘动的长发。在转弯的时候,她好像故意把领子一解,通道里的风一吹,她掖在衣服里的脖子上的迷彩色汗巾一下子飘出来——那上面有我的汗、我的血、我的泪、我的青春、我全部的痛楚和悲哀。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拿走的,因为我对自己的东西也不整理。我真的不知道她拿走了,而且系在脖子上很好看,像一只迷彩色的蝴蝶,不像我当年窝窝囊囊地随便一系,日头太毒就裹在头上,路过小溪就沾湿了再系在脖子上,以此补充流汗太多失去的水分。上面甚至有我受伤的时候流下的鲜血——那是我最痛苦的青春。她把这条迷彩色的汗巾系在了脖子上,傻子都知道是说明了什么。她主动上来吻我,吻得那么久是想让我看见那条汗巾;她咬我的嘴唇一直到出血,是因为我没有看见它——这个前侦察兵比武尖子、前特战队员居然没有看见她白皙修长的脖子上系着的迷彩汗巾。她相信我没有看见。因为,她知道我一看见部队的这些东西就是个什么德性,所以她不会恨我残忍,只会恨我糊涂。

我在那一瞬间意识到,其实我当时再争取哪怕那么一小下,然后她就答应我——她是那么盼望我再争取那么一小下。她对特种大队没什么兴趣,她喜欢时尚。但是,她爱我,因为她爱我所以我的痛就是她的痛,她愿意承担,可我为什么没有看出来。她最后这一下就是要让我后悔一辈子,让她在我心里占据一个重要的位置,让我永远不要忘记她。哎呀,我算个什么东西,我怎么居然这么笨?怎么好意思告诉人家我是前特战队员?我一下子就疯了,往通道里面冲,结果海关官员和值勤武警上来拦我,我掀翻好几个,还差点动手打人。结果我被电棍电了一下,哆嗦一下就被狠狠一棍子抡在头上。我的脑袋流着血被武警按到地上,我的脸贴着地面,我努力去看那远去的飞机,张开的嘴已经失声。最后,我被关了起来。我的一个战友现在是机场特警队的队长,他把我保了出来。最后我开车到了机场外面的高坡上,像个恐怖分子侦察目标一样看着机场起降的飞机,泪水哗啦啦地流。那条蝴蝶一样的迷彩汗巾永远留在了我的心里。

哎呀,又扯远了。我还是说医院的事情吧。我安排那个孩子赶紧看了专家,那个父亲激动得不行,一直要请我吃饭,我不同意。最后还是请了我一次,然后他上了五粮液,我知道这是他一个月工资的五分之一,但是我不能不喝。然后我们喝了两瓶五粮液,这是他一个月工资的三分之一,最后我们一共喝了三瓶五粮液,这比他一个月工资的两分之一还要多……然后我们都醉了,高唱着“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这首经典的军歌,还有“疾如电快如风,来无影去无踪,所向无敌保和平,我们是英勇的特种兵”这首难听得不行的队歌。我们在马路上歪歪扭扭踢正步,还大声议论着两边的楼哪个最好爬,害得巡逻的小警察一愣一愣地开着车跟在我们后面,但是不敢上来管——我们一直不断地唱那些军歌,间或谈论各种攀登格斗的技巧,还不时地比画两下——他们又不傻,知道这是当年的干部和退伍的老兵喝多了,管也管不得,挨了打还不会轻,最后不会有啥结果。最重要的是,他们知道我们不会干坏事,他们怕坏人招惹我们,我们失手打出人命不好收场,于是就像保镖一样跟着。直到我们在别墅前面找不着门,他们才上来扶我们,拿着我们的钥匙开门。刚把我们送进客厅,我们就倒了——我还不忘爬起来敬个军礼。他们赶紧拦着说:“天下军警原来也是一家。”我感动得不行,然后他们就走了。迷糊中,我听见他感叹一句:“走到哪儿还是自己带过的兵最亲啊,别管以前训得多么凶,但是越凶越亲。倒是那些一直对他们不错的兵,现在根本就不搭理我啊。”我当时一下子就哭了,我说:“你现在才知道?”他也哇哇大哭,完全没有在部队收拾我的时候那种严肃,他说:“小庄,小庄你是我最好的兵。”我说:“不是最好的,你那时候老收拾我。”他说:“那是因为你老不服,其实我心里最喜欢你。”我说:“别跟我扯这个,我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后来我就睡着了。

第二天我醒过来的时候,小保姆告诉我,他和老婆孩子已经走了,留给我一个信封。里面差不多是他一个月的工资……我当时懊恼得不行,给我钱干什么?跟我扯这个干什么?但是我找不到他了。那个信封和钱现在还放在我的抽屉里,我连动也没有动一下。一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他已经转业了,当了一个小城市的武装部副部长。

在特种大队我一抬头看见的第一张脸就是那个少校。那个陪着大肚子老婆去总医院检查的少校。

4第二个新兵连,而且我又被锤了(3)

那个少校一见我,跟我见他一样傻眼了,他没想到我会是他的兵,我也没想到从此以后他就是我的上级。那个时候我已经有了在部队生存的经验,知道直接上级是万万得罪不起的,现在我要当兵就是老炮要我给他打洗脚水我都干得出来,所谓的成熟就是这么历练出来的。

少校看着我,依照我在部队半年多的列兵经验,我就知道要坏菜。但凡当过小兵的人都知道,部队的干部一定要在你的面前维护自己的绝对权威性的。部队不是学校,所以没有自由可言,要有绝对的强制性;部队又不是监狱,所以还不能拿对待犯人的一套来对付,要有理有利有节,要善于循循善诱,善于和颜悦色,但是绝对少不了关键时刻给你一大棒子,大家都是小伙子,你三天不打是要上房揭瓦的——前提是直接上级的绝对权威性,纪律倒还是其次。十八九岁的兵不会比我们成熟,他们不知道什么是人性,因为大多数的文化程度确实没有那么高,所以干部要有绝对的权威,要在战士眼里就是爷爷,不然你怎么管?也就是说,自己最好不要有任何一点儿可以让战士们议论的臭事,虽然我们都议论这个干部、那个干部,但是大多数的笑话是找不到出处的。一旦发现了这种议论的苗头,就要防患于未然,狠狠收拾,这样才能杀鸡给猴看,别人才消停下来,不敢随便议论。

这些笑话包括什么呢?很多。譬如干部怕老婆。

譬如我看见的,一个堂堂的特战少校不仅怕老婆,而且还对那个小列兵护士一脸堆笑。而那个小护士还跟我不明不白,有那么点儿老乡和某种亲密关系。也就是说,他每次陪老婆上医院的那点鸟事我可能都知道,虽然我确实不知道,我也没心情知道这些,但是他不管那么多。这就跟卡断泄密源、隔离非典源一个道理,格杀勿论先收拾了再说。尤其是我还是在他直接管辖的部队,我要跟他不是一个系统的,他也不怕我说什么,反正自己的兵不知道就行。现在麻烦了,这个小列兵还真的来了,而且还在自己的手下。

我相信他看过我的档案,但是我也相信他认不出我,因为那张傻不拉几的一寸大头照是在刚刚参军的时候照的,而我的变化连小影都要半天才认出来,更何况他。

我看他的眼睛就知道,自己这回绝对要坏菜了。他不仅会狠狠收拾我,还要千方百计地把我撵走,维护自己的绝对权威。我知道他会这么做,而且我估计老炮跟他相比就好像小巫见大巫,小鬼见阎王。很简单的道理,老炮算个屁啊?他不过是个步兵团的无后座力炮兵班长。这个大爷呢?能在特种大队混到少校级别的干部是个什么货色呢?你不用想也能明白过来。

我不用想都一身鸡皮疙瘩。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直到我们二十个野战部队侦察分队的尖子、特种大队的菜鸟站好队,我们的眼睛也没有分开。我们像两个对弈的围棋国手一样看着对方,心里盘算着对方下一步要出什么局。我更没底。我知道他要想收拾我易如反掌,我死也不敢说那点儿破事,而且我也不是那种三八啊。但是,他不知道。他就是怕我说,不管我说不说,先把我整走心里才清净,不然早晚是个祸害。

虽然我在苗连和陈排眼里是尖子、是侦察兵的天才、是兄弟。但是在他眼里呢?狗屁不是,这里的全部队员都是历届侦察兵比赛的尖子筛选下来的,我一个小列兵算个屁啊。我知道这回难办了,看来要折在他手里了。

我们站好队,他还在看我,但是什么也没说。眼神里的光全然没有在我的小影面前那么讨好。

那是杀人的目光。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在警告我,在威胁我,在暗示我服输,这样他手下会留情。但是,我不能输,我不能让他看扁我们的小山沟鸟团里那个小小的侦察连,人间处处有英雄,不见得你们特种大队就比我们强。

为了我的苗连,为了我的……陈排。我发誓,当我拿到他们珍视得不行的狗屁臂章和胸条后,就把这些全部丢掉。特种大队的新训队来之容易,但是随时都有走的自由。我走,就在结业考核那天。

我要给这个劳什子“狼牙”大队一个狠狠的下马威,让他们清醒清醒,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是因为你们叫什么“特种大队”,就有多么牛,就比我们山沟里的小侦察连高好几头,我们都该求着进来、打破头进来!

不是说你们戴上个张嘴露白牙的狼头、上面再写个“特种部队”的汉语拼音的那个难看得要死的臂章,就是天兵了。你是兵,我也是兵,而且我不比你们弱!你们能做到的,我们山沟里的小侦察兵一样能够做到,而且比所有人还要好!

我要给这个自组建以来就傲气冲天的“狼牙”特种大队一个结结实实的教训!为此,我的勇气渐渐地升起来,甚至到了义愤填膺的地步,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意思!我的眼睛中间开始有了杀气。他看见了。我们的眼睛里面都有杀气。

一个特战少校和一个侦察兵列兵就这么对视着。半天没有动静。大家都等待着。那几个特种大队来接我们的中尉、少尉、士官都注意到了。我们一起来的弟兄也注意到了。大家都屏息不敢说话,保持缄默是最好的方式,在哪儿说多了都不好,部队也一样。我知道,所有的人都希望我能退缩,这样好给少校一个台阶,不然真不好收场,但是我偏偏不!我有我的苗连,我的陈排,我在山沟里那个小侦察连的弟兄,我还有我的小影!我就不服输!

我们就这么看着,一直这么看着。少校终于淡淡地说了一句:“带走吧。”然后转身走了,连应该有的开场白都没有。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开始发毛,我不知道这第一回合是赢了,还是输了。

5第二个新兵连,而且我又被锤了(4)

我们自然是背着自己的背囊一路越野,被开着那种我从来也没有见过的小王八一样的迷彩吉普车(后来我知道这是什么劳什子突击车)的两个士官带到了一个偏僻的山窝,这是我们新训队的驻地。看上去距离特种大队的驻地还有十几公里远,很明显,我们还没有资格进入那个重重把守、狼狗吐着舌头、卫兵上着实弹、铁丝网通着电流的大山里面。说实话,琢磨了一个礼拜以后,我才从地形、地貌和星座变换上猜出我们的大致位置。直到我们进入技术科目的学习,接触了那个什么劳什子gps,我才知道这里到底是哪里。我跑路时候的恨意越来越重,心里就想:你们臭牛什么啊,不就是胳膊上多个露着白牙的狗头吗?你们是部队,我们也是部队。都是解放军,都是陆军,都是兵,怎么你们就那么保密,我们部队就那么不值钱?我早晚有一天搞你们个七荤八素,让你们尝尝你们的老祖宗侦察兵也不是泥捏的!

我正合计着,那辆长得像小王八似的小吉普已经七拐八拐地把我们带进了一个废弃的营盘。我一眼就看出来,这里原来应该是一个坦克团的驻地,大概因为部队撤编了,所以营盘空了。但是兵房、步兵、基本科目训练场等应该都还有,看来是专门收拾这些他们眼中的菜鸟的。

我们跑进这个营盘才知道,根本就没有啥像样的楼房了,全是残垣断壁,估计是他们狗头大队废物利用了。看来全军都一样啊,南泥湾精神永垂不朽。我正合计着,我们住在啥地方,不会又睡班用帐篷吧。结果那辆门上漆着狗头的小王八吉普拐啊拐,我们在后面追啊追,最后在原来的坦克车库停下了。

然后我们就气喘吁吁地站队,俩小士官下来啥也不跟我们说,就打开一个坦克车库的门让我们进去。进去后一看,我就毛了,这是住人的地方吗?虽然还算干净整齐,有那么十几个双层的铁架子床,但是一车库的柴油味道确实够可以的。

我跟着那帮弟兄进去了,把背囊放到写着各自名字的床上。弟兄们都皱着眉头尽量不去呼吸,我想大概都在合计这以后怎么住啊。没想到后来习惯了,换了兵房以后,看见柴油发动的车子什么的就想去闻闻,不然总是浑身不舒服。我跟大家说实在的,这种东西也上瘾。就像老坦克兵闻惯了柴油味道,筋骨颠簸惯了,开汽车总是觉得跟玩具一样是一个道理。

我们刚刚把背囊放好,还没有开始收拾床,外面的哨子就响了,我们赶紧出去列队。那个狗日的少校跟几个尉官、士官来了,还背手跨立,站得跟电影里面的品字队形一样,等着我们弟兄。这回我们都清醒了,才看清楚这帮狗头教官的迷彩和我们的花色略有不同,布料严重不同,腰带根本不同,鞋子更加不同,而且还配了个黑色的贝雷帽(那个时候,这种帽子全军都没有配发,所以看上去挺稀罕的,也没几个人知道那是贝雷帽。我以前卖盗版碟知道啥子是贝雷帽,后来这个帽子发下来后,我们的几个农民兵弟兄还有几种“经典”的戴法,这些我以后再讲),显得自己高人一等似的。

我们一句话也不敢说,就这么站着。

他还看我,我也看他。反正来都来了,爱怎么办怎么办吧,菩萨是泥捏的,我是肉做的,不过就这一百多斤。活着干死了算我,就不信你能把我怎么办。

这个狗日的少校把眼睛挪开了,然后是开场白。我想他在机场就憋得够呛,他一口山东普通话:“我谨代表‘狼牙’大队全体官兵队,向你们表示热烈的欢迎!”没人鼓掌,因为傻子也知道这个时候不需要鼓掌。然后,他看着我们说自己叫什么之类的,我心里想: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结果我就记住他姓高,是一个中队长,我们今年新来的兵就分到他们中队挨收拾。他说宁缺毋滥,我心里想:是不是那把刷子咱们训练场见?不就是“一根绳子一把刀”吗?他还说了一些什么劳什子,我记不住了。部队干部的老一套也不值得写。他大概被我看得不是特别自在,所以话音多少有点儿不自信,开场白就草草收场。然后就说我们弟兄刚才跑路不好,就让我们弟兄在饭前运动运动。这个我倒不怕,侦察兵集训比武下来,跑路算个鸟?

我们换了迷彩作训服,跟着那辆小王八吉普跑路,七拐八拐上了山。高中队就在后面开着另一辆小王八吉普跟着,我们弟兄跑路上山。谁都不傻,知道杀威棒刚刚开始,还不到卖命的时候,所以都留着劲头。

然后带路的小王八吉普一加马力,就拐到一片泥潭子边上。快跑到跟前的时候,我们都有点儿犹豫,不知道该跑路过去还是跟车一起停下。然后,第一辆小王八吉普上的一个士官就说:“下去!”我们就下去了,当兵的死都不怕还会怕泥?

然后就按照命令在里面串得跟糖葫芦一样做仰卧起坐。说实话,我们在老部队都是高手,所以仰卧起坐简直就是小儿科,但是在这个泥潭子里面做还是第一次,所以多少有点儿不适应。那个滋味确实不好受,不是累,是你起来落下的时候,泥浆子满身、满脸、满耳朵乱流乱溅,睁不开眼睛,也不敢大口呼吸。那个狗头士官还要我们喊号子“一二、一二”,喊的声音不够响还要骂人。骂人我们不怕,因为我们都是被连长骂出来的,连长比他们骂人的花样多得多。但是一直这样,我们真的不好受。不过后来就习惯了,再后来我们去野外驻训的时候帮老乡割麦子,见了个猪圈大家身上就痒痒,恨不得蹭两下才过瘾——有时候人的习惯就是这么怪,关于这些奇怪的习惯我后面慢慢给你介绍几个神人,我至今没见过这么神的人物。特种大队真是藏龙卧虎,什么鸟人都有,所以我叫他们狗头大队是有道理的,后来这个外号搞得大队长知道了,他很不高兴,因为臂章是他亲自设计的,花了好几个晚上的心血,结果弟兄们都开玩笑说是狗头。

我们做了一百个仰卧起坐以后,又翻过来做俯卧撑。这下子更加难受了,因为脸一定要在泥里反复扎,耳朵都流泥浆子。做完之后,弟兄们已经都是泥人张老先生的泥胎子了。

这样的体力消耗是一般的两倍左右,因为呼吸是受到限制的,因为泥浆子是有阻力和重量的,也因为我们不适应。后来弟兄们渐渐摸索出了在泥浆子里面练体能的方法,就不再那么难受了,再后来就都发展到见了个猪圈恨不得滚滚的状态。因为野外驻训没有泥浆子,滚当然只是个想法。再后来他妈的狗头高中队就让我们滚比猪圈更恶心的了,我以后再讲。后来退伍以后,我看电视才知道,国外有钱人流行这种东西,还叫作什么“泥浴”,说是有保健作用。我当时觉得,看来狗头大队是未卜先知啊,还知道给我们保养身体。

弟兄们满身泥浆子,但是还不让起来,要按照士官的口令做一些侧滚翻、后滚翻、前滚翻,头都得栽进泥里。当时在那种状态,我基本上没有什么思想了,因为你不能思想着提防泥浆子进嘴里。当然最后我们都精疲力竭,然后还让我们在里面保持一个俯卧撑的姿势悬空,但是胳膊不能直着,就这么一直待着。时间多久我记不得了,开始还数数,但是后来就操心自己的胸肌和肱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很久没接触这种名词了),因为它们越来越酸了,毕竟侦察兵尖子也不是铁打的,也知道什么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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