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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阿舅将三郎送去董员外家做事。村里这边,今夜甚是热闹。卫明合着一班顽童,也挤进人丛过来看,哪肯早早去歇了。数内有人认得卫明,问他声道:“小七哥,听说你现在进了学馆,都识字了?”卫明立马得意起来,口中称是。
那人口里称赞一回,指着牌额上一行字,问他是甚。这边卫明将字看了一遍,将一只手挠下头,口问他道:“你只说第一个字是甚么。”那人点他便道:“是个‘天’字。”卫明立马想起来,哈哈大笑回他道:“这个简单。必然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个字。”
那人笑时,众人听见都跟着笑。那人又问:“左边的一行是甚字?”卫明仍道:“你也只说头一个。”那人遂道:“是个‘光’字。”卫明呵呵大笑道:“这不必说,自然是‘剑号巨阙,珠称夜光’。”那人大笑问他道:“恁地次序却颠倒了,你怎么说?”卫明便道:“倒过来念不就是了:你不知变通,倒来问我!”这边厢卫明嫌这个人太多事,无空搭理,直撇了他,转回头跑去与同伴玩耍去了。
眼见得已到了人定乙夜,同伴们全都熬不得困,一个个接连回家去睡了,卫明身边,只剩了一个刁小乙。小乙的姐夫吃卫明家里的请受,卫明不准,他便不敢回家去睡。
两个正蹲在卸下的门板跟前,卫明琢磨它便道:“你莫小看了这张板。待他们求的雨下来,将村淹了,那时才知它的好处。我扶爹娘上去坐了,满载了钱粮,逃命去了,看着这班憨子淹。”一番商量,卫明同意小乙坐上去,只是没有船桨使,美中不足。
耍不多时,小乙已是困倦了,预先走了。卫明心内仍思道:“我在山神庙里藏了一根好竹竿,却不正好做了船桨!不若现在就去取。”既这样想时,卫明先不回家,朝山神庙走去。
天色已晚,头上顶着大好满月,这路正照的明亮。忽然想起他这件大事,卫明便唱。这庙离村不甚远,无有庙祝,平日甚少人来。此时庙中有一拨人,正在说话。有一个道:“这厮听说俺们来,吓得竟躲到这里。老爷素日杀牛放赌,夜里拿人,甚么不见?量你能走到哪里去!”
又一个道:“你这厮欠了俺们多少钱,你自算算!再不将出,老爷今日剐了你。”回的人只叫:“爷爷饶命则个!不是不与众位爷爷,今日孩儿着实没有,却如何还!”
一个便道:“哥哥,问他作甚!这厮三五回赖俺赌钱,哪个耐烦!今日不留他一件信物,叫人欺负俺们不是好汉!”说罢将刀去他脸上笔一笔,割那厮耳。原来这一伙人不是别人,正是村中三郎的姐夫田乐,并一班闲常吃酒耍钱的破落户在这里。
田乐见那人真个动手,急忙叫道:“爷爷且住!如今正有一套富贵,特要相赠。”门首那个拿刀的,听了这话,口问他道:“量你这厮有甚富贵,却赠与我?”田乐便道:“近日俺们村中求雨,各家都出有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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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厮们将财物归拢起来,正锁在本村里正家中。里正今夜正忙求雨,家中人口不多。我们何不今夜盗了,得了钱财,一发去别处快活?”
那人问道:“你村的里正,却不是县里泼皮薛彪的哥哥?”田乐便道:“正是那人。”那人言道:“薛彪那厮鸟,三五番欠我赌钱,是时候还了!”
既然众人已决定了,当下就去里正家。一个在外头把风,众人进去。田乐先去,当先一个翻过墙头。四面看时,家中都已睡熟了,四下都是静悄悄的。田乐将手摆一摆,众人都去。
里正果真不在家中,余下的只有几个闲人,白日里忙了一天,累的乏了。里正娘子已睡熟了,余下几个丫鬟庄客,亦都歇了。家里放了许多钱,怕不稳妥,娘子叫都搬到卧房,放床底下。
此时已到了四更。里正娘子正酣睡间,梦里忽然一惊,只听耳边有声响动。娘子只道是丈夫回来,出声问道:“丈夫,你回来怎地不点灯?”却见那人没有应。娘子心疑,急忙巴起来瞧时,却见黑影里有人躲在那里。
娘子当下心里一惊,口内只叫:“人来也!正有个贼在这里!”田乐本来躲在那里,只听娘子大声叫,心中害怕,将腰间尖刀急掣出来,上去一刀,直捅在胸脯上,那血溅了田乐一脸,那刀卡在骨头上,急拔不出。
看娘子时,仍张着口,喊叫不出,看她面皮渐渐变了。余下的人听见声唤,待出来时,早叫众泼皮拿住砍了。这边厢众人将人口杀尽了,床底下搜出财物来,搬将出来,连夜走了。
只因近日来人报,关西村里正家里出了大案,有一伙贼人杀人夺财,闹出来十余口人命大案,知县得知这个消息,即叫查访,一面将行文移书各处州县,一面叫本处班头各处寻访。
如今已过了数月,县里仍无半点消息。如今青黄不接的时候,秋粮绝收,各处皆有饿死人的,疫症又起。里正问了三五回,知县相公抽身不出过问刑狱。
这日里正在家吃酒,与个闲人提起这件事,那人便道:“此必是村中知道底细的人引着外人做出来,不知哥哥得罪了甚人?”里正便道:“我这些日,已想了几个人在里头,不知是谁。”
正说话间,只听外面有人叫道:“哥哥在家也不”两个望外面张时,却是里正的兄弟,唤作薛彪。这厮平日只在县里,甚少回来。此时这厮来到草堂,对着两人唱个大喏,坐下身端起一碗酒便吃。那闲人见他兄弟今日来家,推有事情,告辞走了。
这边厢里正见他兄弟回来,口内只道:“二哥,你往常只顾在外厮混,家中出了这般大事,问也不问,哪里有做兄弟的心肠。”薛彪此时听了这话,口内便道:“哥哥这话却是冤枉!我如何没做兄弟的心肠!必是你因没了嫂嫂,心中不乐,故意看我不惯。我今番回来,再不走了,只在家中服侍哥哥。”
里正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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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那心!我听说县里如今闹疫症,倒了一片。你怕染上,才肯来家。”薛彪便道:“我说甚么!打小哥哥便看我不惯,只恐我去赌钱吃酒,债主上门问你讨钱。我欠的债我自去还,无须累你。”不待里正将话说完,那薛彪已走出门去,叫人收拾出一间房来,就中住下。
那薛彪每日厮混惯了的人,到了村里,如何能静?仍旧是每日纠集一班泼皮赌钱。这日有一个唤薛礼的,亦过来赌。说话间道那薛彪道:“我前日在平遥见了田乐,那厮好似发了财,出手甚是阔绰。我想量他哪里来的钱?你家的事,却不是他做出来?”
薛彪便道:“那厮素日胆子小,量也不敢。”薛礼便道:“哥哥,休恁地说。兔儿急了也咬手哩,何况是人。前些日那厮欠了赌债,飞天雕要剁他的手,着人四处寻访他。如今竟也不提这事,却不是怪?俺们且去他家看看。”
这边薛礼撺掇薛彪,两个集了一班庄客,手里将着白蜡棍,一径去田乐家吵闹。田乐自然不在家中,只他娘子四娘在家。前番田乐在县里赌输,回家来将应有财物都卷将了去,已躲走了。如今天灾,无人帮忙,心里正苦,哪知今日又有人上门。
这时节众人已抢入院内,一叠声地叫嚷开门。四娘只推说不在,众人哪管去听她!只说田乐欠了赌债,要来讨钱。那厮们不管不顾撞将来,将四娘一推倒了,直抢入来。只见四娘爬将起来,头上已是撞破了,流出血来,兀自伸手去拦人。一个叫道:“这个便是那乞丐的浑家!一块好肉,直落入狗口里!”说着便上来拧一把。
众人正待起哄时,薛彪忙喝那人道:“讨钱便讨钱,休要胡闹!”这边厢四娘已撤了手,伏在那里不言语了,那厮也就弃了她,仍做正事。众人当下众人一通乱翻。将家中捣了个底儿朝天,搜出十几枚铜钱出来。这厮们口里骂了一通,把钱将去吃酒去了。正是:蛛丝几番结网,风雨化作凋零。血燕几番衔巢,怎挡人争采食。
因她家闹,外头几个闲人见了,远远都看。此时见那班泼皮都走了,便有几个年老的妇人,凑过来问。正好见四娘卧倒在门前,头上流血。众人将她扶将起来,有一个将一碗水急来救。只见四娘头垂得低了,急忙摸时,已没了气。众人也就慌了手脚,急忙告知她家人。
却说三郎去了西河,已数月了。同来的还有两个少年,因受不得累,又兼想家,半夜里他们哭着走了。三郎早已没了家,外婆家又不容他。不容易寻了这个去处,只想在这好好干。
因此坚持了数月,渐渐上手,倒习惯了。东家见他话虽不多,做事却不惜力气,从无半点偷奸耍滑,因此喜他。众人不愿做的事儿,都推与他,他也不怨。同伴的见他好说话,亦不过来寻他生事。因过得顺,三郎又长高了些,面皮也渐红润了。只因邻县近日疫症猖獗,缺医少药,东家遣他随人去了平遥县,帮忙去做些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