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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推官这边,将事情打听明白了以后,并没有去告诉杨巍的娘子,反而自己花了二十两银子,着本处耆长引着三五十个弓手,推说杨家村杨老汉犯了事情,用一条索子把他给锁走了。
到不了半日,村里各家就传开了:杨六公今早上出去采买的时候,突然让一班差役给拿了,拿人的时候,那厮们全都吵吵着说,没有抓错,是六公犯了案子了。可恨这杨巍的娘子歹毒,六公不过是吓她一吓,真个她就找了人来,先动了手了。
村里人因为被官府拷了六公,急忙着人去打听,众人打听的结论是:杨六公故意盗人墓田,按照大宋的律例,该杖一百。再加上毁损别人墓园的草木,按照大宋的律例,该判他关个二年半。
突然听见了这个话儿,众人还有些不相信,到第二日,村里又来了一拨差役,到杨巍父母的墓碑跟前,把墓前面的松柏一颗一颗得打量,记了些文字在簿子上,用来对证,看这个情形,村里人没法再不信了。
众人见了急分辩道:“杨巍父母墓前的那些松柏,村里面孩子放牧的时候,不知道注意,牛羊时常去啃食,磕着碰着是难免的。六公之前也不过是说说,也没真砍,怎么能算在他头上?”
既然村里人这么说,那头官府自然有应对。让村里人说出来是哪些村童,差人一个个都唤过去质问。他们手里面拿一块糖,口里面大多是这样问:“你们村里的杨六公,有没有为坟地那些松柏树,去与别人争吵过?”“那些树跟前有房么?”
问到了最后,这些人告诉村童们道:“按照大宋的律例,墓园内树木不让毁损,但犯着的都要拿官去打。如今那些树都验着着伤痕,这些是你们放牛时弄的,还是杨六公老汉毁损的?”
乡下的孩子没见过世面,看见个公人都吓得哆嗦,更别说直接问话了。被他们这一通问下来,非但是毁损树木不干这些村童的事,反而是村童们一致都作证说,他们亲眼看见了,毁损树木这件事,这些全都是杨六公一个人干的。有村童的证词,差役们也立刻依话填写了验状。
如今到了这个地步,杨六公要吃官司这事,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了。为了救六公,村里好几个热心的人,凑钱跑去牢里面探看,劝老汉赶快服一个软,别再像以前那么执拗。这些差役不好惹,免得马上皮肉吃苦。
这个时候的杨六公,陷在牢里面,手上捧着一个破碗,同一班贼囚们锁在一块,被狱卒呼来喝去的,送饭送水的也供不上,过得那叫一个惨。别说什么杖责一百、徒两年刑这样的话,单单听一个别人挨打惨叫的声音,就两眼惊惧,吓得浑身哆嗦起来,人早就怂了。
没过来之前,众人还怕六公执拗不听劝,于今看来是白担心了。这几天莫说是杀威棒看得吓人,就是半夜里听见杀猪,也唬得他心惊胆战。这老头子以后别说是让他砍树,薅草也不敢了。
既然六公已服软了,村里人急忙去耆长跟前求饶道:“六公一个老头子,眼看着快要到七十岁,哪里还有能耐砍树?真没有干,先前不过说一声耍。这一百杖若是打下去,只怕老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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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场就归西了。”
因众人哀求,耆长遂就说话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当初你们得罪了谁,心里没数?不说赶紧去当面赔罪,倒来我这里白费唇舌。”因这个话儿,众人急忙去念薇跟前告诉说,房屋、树木都不要了,这个官司也不打了,求娘子罢了这事吧。
念薇那头事罢了容易,本来她也不想再纠缠。怎奈肖推官这里不肯,必要罚钱,不能他们这样就算了。不容易众人凑足了银两,好话不知说了多少,嘴皮子都要磨破了,牢里那头才终于放人。
因这事上,邻舍都佩服肖潜的能耐,忙向肖推官打听说,怎么劝的村里人罢了。肖潜遂就告诉道:“无非是和他们讲理。律法上明白写着的,不准毁损墓园的草木。他们那一班村里蛮子,再大他也大不过律法,如何好欺负烈士的遗孀呢。”
杨巍那头虽没有消息,并不确定就是死了。肖推官说出来“遗孀”这两个字时,念薇本来有些不喜。当着左邻右舍的面儿,却又不好反驳他什么,由着肖潜一口一个“遗孀”得说了。
经了这事儿,肖潜经常拿着一些事由,动辄便跑来念薇这来,有时候是村里的田亩有什么买家,有时候是替念薇卖画寻买主,有时候便是过节串门来送礼的。街坊邻居们看见了都说,亏了李先生生在世的时候,收了这么个好学生,这不人家就报恩来了?还有些知道底细的人,背地里替念薇后悔说,当初娘子嫁人的时候,应该听从父亲的话,长辈们都是会看人的。
眼看又到了重阳节,肖潜借口“思念恩师”,并不回家,转了个弯儿,跑来念薇的门上讨茶。使女絮儿因见他来,遂就请他去厅上坐着,又上了茶,自己去后面请娘子。
肖推官虽然这些时日帮忙了不少,大多是通过邻居递话,到家里来却是头次。说不得一面坐着吃茶,一面打量房中的景致。但见:
香鸭雾重,屏帷秋凉,风过晶帘轻动。
檀椅细雕,花梨书案,菊插花囊绿定。
墙挂惊鸿舞,曲奏柘枝歌。
有薛涛拭汗,文君捧茶。
须臾珠帘掀开,使女絮儿扶着娘子,上前来胡乱道个万福,看时便是念薇。今日看那杨娘子时,却与往日有些不同:
螺黛浅,鸦黄轻,
行动万种聘婷。
高髻巍峨衬步摇,
领巾香飘意斜倾。
肤若凝脂不胜衣,
泪光点点眸含情。
他这一看不要紧,登时把个肖推官看得呆了。肖潜呆怔了半晌,回头给了絮儿五两银子,吩咐她道:“去南街替我买一套笔墨,只去汤家店里买,别的不要。”说毕将絮儿打发去了。
那头推官见絮儿走了,口里拿话儿便问道:“杨兄还没有消息么?如今他们村里的人,还来闹么?”念薇遂道:“既然你提到这个了,有一件事我早想问了:我家的事情,你当初为何就私自做主,将六公扣去牢里了呢?”
肖潜满不在乎道:“我不过让人去吓他一吓,又没把他们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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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样。再者说凡事都需要恩威并施。你去调和了这么久,村里那这些人怎么说?有进展么?不这样时,他们又如何肯让步!”念薇回道:“现如今村里的传闻很不好,逼他们急了,什么都说,何必去惹上这些麻烦。”
听见念薇不念好儿,反倒要抱怨,肖潜将头凑过来道:“传闻算什么,你又何必在乎那些?由他们说去。更何况他们的话,也不是毫无道理。”
肖推官一面转着茶杯,一面观察娘子的脸色,试探着道:“当初先生在世的时候,十分有意与你我做媒,你不肯听,非要跟杨巍。当初若知道是这么个结果,何必你白白走那些弯路,吃那些苦!”
话儿说到了这个份上,念薇干脆说开了道:“有一句话,我早想说了。以前的帮忙,将来杨巍回来了,我让他谢你。推官是有家室的人,总是这么来回走动,不合礼数。以后还是不见吧。”说毕娘子不由分说,直接将肖潜送出门外。
自从从念薇家出来以后,一连数日,肖推官都闷闷不乐,一个人坐在酒肆里吃酒。衙内的帮闲小张五见了,凑过来坐下,自顾斟上一杯酒,一仰脖饮了,问肖潜道:“怎么推官这几日不去点卯,却在坐这里吃闷酒。”
肖潜遂道:“我这几日患了病症,需休养几日。”听见这话,小张五一口酒喷出来笑道:“推官莫要说笑,患了病了,更不该出来吃闷酒,莫不是跟家里娘子口角了,找一个由头躲出来了?”
肖潜一脸不屑道:“和那个女人,有什么值得我口角的。”小张五立刻心领神会道:“莫不是与衙内患了一样的病症?我这里倒是有个药方,推官吃了保准好:你去生药铺抓些酸枣仁加女贞子,牛膝、百合、合欢皮,吃上三剂,这病一准儿就好了!”
肖潜纳闷了问道:“衙内患的是什么病?”小张五道:“茶饭不进,夜不能寐,成天想东想西的,衙内患的是与相好的闹了别扭的病了。”肖潜听见了立刻笑道:“衙内的病有得医,我这个病却没药医,只能等死。”
小张五惯见风月的人,听见推官抱怨这个,立刻出谋划策道:“莫非是那个娘子不肯么?听我一言:捱光需讲手段,打蛇需打三寸。功夫到时,铁杵也能磨成针,没有做不成的事。那娘子在家,不知道街坊邻居的住着甚人?成日与哪些人来往,做些甚么?”
肖潜遂就笑了道:“一个成日在家里诵经念佛,与邻里少有往来的人,若换了你,这个三寸你怎么打?”听见肖潜这么说,小张五终于确定了状况,也就帮着出主意道:“识文断字的娘子,眼界都高。不是她已经了却了情欲,只是凡人不中意。
她心里怕是要阿难、韦驮的长相、紫微大帝的权势,似观音随叫随到,若如来诸般神通。更有那般好脾性,周到能干胜文殊,忠心不二赛伽蓝。见他人仇怒如密迹金刚,待自家宽恕如大肚弥勒。”
说了半天跟没说一样,肖潜听了摇头便笑。小张五又道:“神佛纵好,终是泥胎。怎比得活人知冷知热?人心都是焐热的,推官还需继续再去,需慢慢地,莫要唬杀了娘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