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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砺还没琢磨过来呢,只听见亲卫叫一声叫:“前有伏兵,众军上前保护御史!”这话儿不说倒还罢了,一听见这个,王御史顿觉天旋地转,连滚带爬逃出轿来,飞也似的朝马匹跑去。亲卫眼乖,立刻给御史让出条路来。王御史抢过一匹马,在众多亲卫的保护下,重新回城,直接往驿馆的方向逃了。
驿丞才刚送走了御史,没收拾完呢,这头王砺就重新回了,实在令众人有些惊讶。眼看着王御史逃命也似地奔回了驿馆,不知道的,还以为有狼在后面撵他呢。众人见了这个情势,立刻把御史迎入驿馆,把大门紧紧地关上了,周围全部都安排了重兵。
御史在半路上遇到了埋伏,而且人马还不少,足足能有千余的人,这件事情不是个小事!
看来陈留县这个案子,水有些深,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无论如何,这件事情必须要彻查。
县衙那一帮人里面,如今不知道是敌是友,知县杜衍还有县衙那边的言语,也不能全信。趁着这事儿才发生,杜衍的人马还没有过来,他们没有串通的时间,这时候问话还能是真的。
王御史立刻把驿丞叫过来,开口问道:“看你是一个本地人,陈留的事情该知道的多。五丈河那边,这几年船只撞桥的事情,多不多?一共能有多少起?”
驿丞琢磨了一会儿道:“倘若下官记得没错,近五年来,所有这边撞毁的船只,加起来能有六十多艘。”王砺心里面算了一下,按照驿丞的说的数目,一年船只被撞毁的数目,就十多艘,几乎每个月就有一艘!照这样看,移桥确实是必要的,怎么还有人不满意,发动人出来闹事呢?这件事王砺想不明白。
对王御史的疑问,驿丞似乎已看出来,拿话儿指点王砺道:“移桥虽然于民有利,但是有一些相关的人,的确是不愿意移桥的:那些桥底下的人,害怕移桥毁了房屋,客店里以后没了客人,砸了他们自己的饭碗。
下官听说过一件事:之前的时候,陈留土桥的那桥底下,来了几个外乡人,在陈留桥那边住了几天,问了一些船户的事儿。那些船户怕毁了房屋,再者店里面没了客人,也能给他们造成些损失,自然说不用移桥了。那帮客人回去后不久,上面就突然来了个消息,叫重新查问移桥这事儿。”
听见这话儿,王砺继续问他道:“按你所说,区区几个桥下的百姓,有能耐发动上千的人?莫不是有什么带头的?”驿丞便道:“有一些话儿,下官不知道该不该说。”王御史因见驿丞犹豫,叫他不必担心获罪,不管有什么但说无妨。
驿丞遂道:“本县姓卢的大财主,在桥底下有许多买卖和房屋,借着南来北往的客源,在桥下赚了不少的钱。他的侄子卢士伦,在朝廷当官,据说官职还做得不小,跟三司使还能搭上些关系。”
之前的时候,王御史以为移桥这事儿,只是一件普通的案子,谁知道这里头水还不浅!今天驿丞的一番话,立刻提醒了王御史。王砺随即拨出来人马,沿着卢员外的这条线,又开始查。
这个时候,杜知县已经听说了御史被袭,王御史在亲卫的保护下,已带领人马撤回了驿馆。为了保护御史的安全,杜知县立刻派本县黄、杨两个班头,各带五十的人马,前去相帮。众人与王砺的亲卫一道儿,已经将闹事的流民驱散,唐小娄、李大顺等七个乱民里为首的人,全都被军士给捉住了。
杜衍将七个人连夜问审,怎奈这些厮口紧,迟不肯招供。衙门不得已动用了大刑,两天之间,那几个首领捱不得打,也就陆续得招供了。众人的供词都大同小异,无非是说,这次伏击监察御史,是因为有人出了钱,指使他们这么做的。
正在杜衍审人的时候,王砺这边派出去的人马,也没闲着。此时已经查出来确切的消息:卢员外的侄子卢士伦,确实在东京有一个官职,是在卫尉寺掌武库。官职不大,与王尧臣那厮没什么来往,交际的范围也不同,两个人不可能联络上。
但是根据线索看,若说王尧臣和卢员外,两个人之间没任何关联,却又不对:卢员外曾经有一个房客王溟,之前住陈留居住的时候,曾经受过卢员外恩惠。王溟是三司使王尧臣同年的进士,与王尧臣之间关系不浅,这件事情,难说没有王溟牵头,向三司使王尧臣行了贿!
查明了这件事情后,王砺立刻率众返京,将三司使王尧臣和陈留卢姓财主的事情,以及王砺第一次走的时候,差点儿遇刺这件事儿,都一五一十得说明了。
而且据陈留县杜衍的上报看,御史遇刺的这件事儿,已查问清楚,是王尧臣指使户部判官慎钺出面,鼓动五丈河附近的百姓,故意不想叫移桥。
当下王砺总结了一番,一五一十上报与官家,请官家定夺。赵官家见了王砺的上报,才知道王尧臣、慎钺、陈荣谷、王溟,还有卢员外一干人等,为了图谋一己的私利,置国计民生于不顾!于是官家发话下去,将王尧臣、慎钺、陈荣谷、王溟一干人等,全贬职罚铜。卢员外因为一己之私,通过朋友王溟的关系,向三司使受贿,因此这一次也被重罚。陈留这一座土桥,官家也下令要拆毁了另建。
因为赵官家发了话,陈留的旧桥,马上就被拆毁了,新桥都已经建好了,这件事情也就算完了。谁知道过了几个月之后,有人却找到了范仲淹门下,捎过来信说,陈留移桥这件事,赵官家处理得不明白,希望范参政亲自来查。
范仲淹这厮,原本就是个较真的,就算是官家定了案,既然有人提出来异议,那么该查也照样得查。当下范仲淹亲去了陈留,去五丈河上询问了船户,也去新桥处察访了。连同陈留县县志的记载,还有知县杜衍的政绩,范仲淹都查了个明明白白。
等到一切查问毕,范仲淹又递了一道劄子,那上面道:第一:之前御史王砺上报,说陈留土桥未移之前,五年间撞毁了船只有六十五艘,这件事情根本不对:根据仲淹的察访,五年之间,所有撞毁的六十五只船里面,只有两艘是撞上了桥墩,其余的全都是船只互撞。倒是新桥挪回去以后,在短短两个月时间内,桥墩就已经接连被撞,已经毁坏了好几处了。
第二:之前开封府派出来主薄杨文仲,去陈留县察访。知县杜衍为蒙蔽上官,花了四十二两银子,买了三十艘废旧的船只,装作是之前撞毁的。他们又花了六十两银子,买通百姓,装作是遇难船工的亲属,哄骗杨主簿一行人。
这件事情,第二次陈荣谷去陈留的时候,就知道了。只是陈荣谷碍于开封府势力,没据实上报,故意瞒过了此事。
第三:王砺之前上书说,卢家与王溟的关系不浅,王溟因为受了重贿,替他与三司使王尧臣牵头,这事儿根本是无中生有:王溟曾做过一次卢家的房客,卢家看他是官员的份上,在房钱上少收了一千文,然后两边就再无联系。王溟当时已调离了陈留,根本在当地没实权,卢家没必要去贿赂他。
而且范仲淹还提出来说,御史王砺办事不细,在他亲去陈留之后,对于移桥的事情,根本没有深入察访,只草草询问了几个人,应付了事。陈留那边民怨沸腾,百姓民意无处伸张,又不敢前去驿馆上诉,只好去半路上拦截上告,反而被王砺认作是有人出了高价钱,派了流民要行刺他。
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下,王砺就认定卢家通过了王溟,向三司使王尧臣行重贿,太过草率。他本人之前与王尧臣有过节,难说没有报复的意思。
第四:数年之前,陈留知县杜衍的妻弟黄奇峰,因为卢员外在桥下的客店赚钱,想把附近的店铺和房屋,全部低价转让过去,这事儿卢家没同意。后来朝廷移桥后,黄奇峰趁着这个机会,占了桥下大片的土地建房屋,把房屋高价租赁出去。
除此之外,这次新桥建造的开支,许多是一笔糊涂账,其中有许多大额的银子,去向不明,根据本县户曹的证词,是填补了县里之前的亏空。
第五:早先的时候,陈留县曾数次建议移桥:第一次杜衍请求时,姚仲孙任三司使。姚仲孙知道这桥是先帝的时候,为了避免撞毁船只,才迁来的,因此姚仲孙没同意。
第二次杜衍请求移桥,是王拱辰任开封府知府。王拱辰派了两拨人,仔细查访了两遍后,知道陈留桥不能移,因此这一次也没移成。
后来吴育任开封府府尹,杜衍出了五百两银子,与私交李舜举商议好,让催纲李舜举替他上奏。这一次吴育没详查,派出来主薄杨文仲,草草查看了一番,就上奏移桥。
范仲淹做事,一向是喜欢较真的,一条一条列下来,查得太细。赵官家还没有看完呢,气都气饱了,无非知道了一件事:从头到尾,众官都拿他当傻子糊弄!
这件事情一出来,欧阳修、余靖、尹洙、蔡襄等人,纷纷上书弹劾王砺,赵官家罢了王砺的御史,直接贬他为邓州通判。陈留县知县杜衍、开封府主薄杨文仲、催纲李舜举这些人,这一次全部被罚铜撤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