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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应天府推官【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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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南京应天府有一个推官,姓张,名讳就唤作张亢,字公寿,年二十四,濮州人氏。这张亢弱冠之年进士及第,少为同志们所推,在此间亦算是一位名士。张亢闲时,每每在邸报上写些文章,议论世事。成日价呼朋唤友,与人议论宋夏之战。每有所得,张亢便与朝廷上书。

先前他曾放言道:“今人称慕汉唐而贬低当世,只见弊端而不问源流,身在泥沼而不思求变,不知道缺的是识人之伯乐,而空叹世上无千里马。”

便有一个愚斋主人,出来抨击张亢道:“唐人文章,今人确实难敌,可试比之。所患‘病’者,外受风、寒、暑、湿、燥、火,内感喜、怒、忧、思、悲、恐、惊,阴阳失衡,百病始生。

调其阴阳,通其气血,其病自灭,强似杀狼救羊,鼠反成患。如今上安下顺,弊绝风清,京师之人,比之汉唐,民庶十倍,如何便是身在泥沼!”

张亢见了遂骂道:“贵古贱今之语,古来有之。今世贤愚,将来后人自有论断,非由你定。蛮夷尚懂得会通超圣,鼠辈也只好称慕汉唐!诸公蛇鼠同窟不究真相,随波逐流不见根源,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只会说一些‘平衡’之术。须知许多亡国之事,就是让只顾‘平衡’的那些人,给弄坏的!

现如今灾荒不断,府库亏空,民富国穷。外不能制四夷而败西夏,内不能灭强贼以安良民,政绩不行则怨五鬼作乱,战事屡挫则怨先失幽云。百姓哀嚎待人哺,蕃人列鼎等分羹,诸公蒙头不见,反倒大赞上安下顺!凛冬将至,燕雁南行,草木换装,虫掘鼠备,此是先觉。

偏偏有物自命为人,眼盲皮厚无触无觉,只知三季,辨不及虫,如之奈何?”

张亢当时骂得痛快,不成想这“愚斋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应天府知府,张亢这次算闯了祸了。这个时候,正赶上白沙、石梁二处堤坝先后决口,知府先后派了多人,都没治得了这两处水患。既然他张亢这么能耐,道理讲起来一套一套的,必然治事也是把好手儿。知府立刻发话说,把张亢调过去治渠,等水患治好了再叫他回来。

张亢在外面治渠的时候,正赶上范仲淹主持变法。见了仲淹的十项新政,诸友立刻热血沸腾,其中有一个便说道:“范参政所提的变法十项,正切时弊!跟那些不痛不痒的比起来,这才是真正治国的路子呢!当初公寿就嚷嚷着变法,一旦让他知道了,必然满意!可惜他如今在外面治水,没法儿跟咱们一块儿议论。”

听见的全都点头道:“可惜!可惜!公寿若知道了这件事儿,必然有一番高论出来。既然不在,只好等他把水患治完了再说了。”自此之后,众人都盼着张亢早回,好一块儿议论变法这事儿。

到这个时候,新法已施行了一年多,底下人有褒有贬的。诸公赞成、拥护变法的人,称为“新党”;诸公敌对、阻扰变法的人,则称为“旧党”,两家不合时便舌战起来,争论个不休。每每新党这边败了,众人便就遗憾道:“倘若公寿在这里,咱们怎么会落了下风?!区区他们那一帮辩士,肯定是丢盔弃甲了!”

接连又盼了几个月,众人突然听到个消息:张亢昨夜已回来了!新党的一听全都大喜,只等着来日天明了,立刻就去张亢家拜访。

到了次日,一大早儿众人过去的时候,果然张亢不负众望,已经连夜写好了文章,评论起“新政”这事儿了。

张亢这一篇文章,字并不多,众人成堆儿围城一团,伸长脖子看了一看,开头几句称赞的话儿,寥寥数笔。后面问责字数不少,大意言道:新政虽好,陋弊亦多。

其一:因地不正,果招迂曲。许多人虽然自称是“新党”,并不是真正为民的。至于“十项”好不好,是不是个救国的良策,他们也根本不关心。只因为如今新党气焰正盛,因此他们想“顺应天时”。就这么帮投机捞好处的聚在一块儿,一旦局势有变动,这些人必然反戈相击。

其二:刑为体而德为循,变为本而察为翼。但凡做事,必先有度。为防偏颇,此数者变法缺一不可。新党许多人做事起来,不问政绩,不管对错。若为同党,则擢升重用,反则罢贬。

许多人敬范公为神明,他说的话,必须遵守,而且还要再夸大八分。他做的事,必须全学,不容许别人稍有变动。其忠心确实是可嘉的,过则成害。从来杂草长易苗长难,锄草容易苗难辨。若不治混乱,不梳条理,除草伤苗之举太过,终将难免南柯一梦。

没等看完呢,众人已开始不乐意了。一个便道:“先前我见过公寿的言论,你对府库空虚、冗官、冗职这些事儿,也颇有微词,也认为朝廷急需要变法。虽然话儿说得不好听,有识者见了也同感不少。新政一出,人皆赞叹,我料必合公寿的心意,怎地还有诸多不满?天下的事情,哪一件是合你心意的呢?”

张亢言道:“论与谁比。范公此言,放之朝内,无人堪比。较之商鞅、管仲,又弗如远甚。怎么说?当年商鞅、管仲变法,都因势利导,并没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你再看看范公的‘十项’,除了对国家、百姓有好处,对这些掌权的官吏而言,实在是有百害而无一利。既然如此,为什么要配合你变法呢?单为了一个‘君子’的名声?

‘人精’们非但不会配合,而且会表面上配合变法,私底下故意浑水摸鱼。拐一个弯儿再回来,也是一样。换了件衣裳,还是这人,有甚裨益?”

那人遂道:“公寿此言差矣!新法至今施行了一年,成效已经不少了!短短一年的时间内,勤政为民者被提拔的不少;接连被罢黜。因为有这些前车之鉴,贪腐者敛手,为害者胆寒,何比不得商鞅、管仲?更何况仁政而治,变数难测,多有斡旋,怎可比秦之用强?”

张亢言道:“大鱼上钩,若生拉硬拽,脱钩便罢,情急下亦有拖走钓者的危险。猎者捕狼,挖好陷阱,备好刀叉,呼喝驱赶,围而不歼,引出其地,待狼筋疲力尽后,自然落入了彀中。似公等既知有狼,手持铁棒,喝一声跳出,与之搏杀,纵然一时杀灭数匹,而狼无尽,终难全胜。

十项只知方位,无有箭靶,人心浮躁,不知策略。乌合之众一通乱射,有何裨益?以我之见,当精简冗余,上下一统,因地制宜,顺势利导,循序渐进。武人用兵,尚且要运筹谋划,文人变法,怎可单凭血气之勇?”

一个言道:“人论十项,皆丝丝入扣,有理有据,逐条辨析,多有发人深省之处。公寿天马行空之论,请恕我实在不能苟同。以我之见,十项之美,令我辈叹为观止。范公若不是能臣,我不知朝中谁堪变法。莫非夏竦之辈可使?”张亢言道:“能臣能吏,以治世而论,非籍名声。”

有人又道:“公寿从没有见过范公,怎知他就不是个能臣?说话起来,那些难做的事情,范公做成的其实不少:主持修好了常丰堰,这件事自从唐朝李承以来,没谁能办到,偏他范公就做好了!治苏州水患、屯田久守,这些事情全都有成效。一个政绩显着的人,可不是那些单凭嘴皮子得来的名声!区区只凭十项文字,便可评价范公的为人,公寿真乃第一人也!”

张亢便道:“变法不是治水、治军,凭一己之力就可以做成。国家之大,必须要上下协同才行。底下人办得好不好,关系重大。范公怎么样我不清楚,底下那些人在干什么,对新政动了什么样的心思,我还是有所了解的。”

又一个言道:“平心而论,十项实好。律令一定,愚民知所避就,奸吏无所弄法。人无完人,事无完事。为了新政能顺利施行,多少人为它呕心沥血?不为扬名宇内,只求救拔苍生。公寿过于追究瑕疵,独不见美玉在侧。都依公言,那么天下无事可做。”

张亢回道:“范公此心,可尊可悯,我亦敬仰。然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天地尚有巇隙,孰人敢称完美无罅?圣人张皇幽眇,补苴罅漏,却不是视鄙而不见,听恶而不闻,只肯夸好。众声喧哗,江河是也。寂然无音,投一石而徒见几圈涟漪,死水而已。”

又一个道:“新法十项完美无瑕,如月照千江,无所不映。公寿说的那些话,我从没见别人提出来过。难道说众人皆不如你?”

张亢便道:“月照虽高,能映千江,难道就没有乌云么?林间鸡雏,日则追逐嬉戏于山间,夜则蹲伏深眠于杈上,食有农夫供养,无忧无患,只见溪水甘美,野芳幽香,何以知青山大貌?鹰鸮日则高飞俯览山色,夜则察警山林险恶,捕食兽鸟,躲避敌患,所识怎是雏鸡可比。”

众人听了怒言道:“公寿无礼!我们便是死水、雏鸡,只你便是江河、鹰鸮。我们都走,莫误了张鸮大事!”言罢便纷纷拂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