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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匡胤登门催媒婆
李处耘渡口擒奸细
一名白衣人骑着青骢马按辔而行,来到河阳三城节度使官署门前。顾盼一阵,勒住缰绳,飘然下马。他正是李处耘,折从阮临终之际,向朝廷上表,推荐他是可用之才,朝廷于是委他任河阳三城节度使属官。他如今已三十五六岁了,身形看上去依然单薄瘦弱,虽然仍是一袭白衣,然则光阴荏苒,再也不复当年翩翩少年的风采了。
李处耘拍门叫开官署大门,看门的军吏问道:“你是甚么人?为甚么叫门?”李处耘道:“我叫李处耘,朝廷委我来任节度使属官,请问李藩帅在官署吗?”那军吏道:“跟我来。”领着李处耘来到正堂,道:“你等一下,我去禀告藩帅。”李处耘点了点头。过了一阵,那军吏和李继勋来到正堂。那军吏道:“这位就是李继勋藩帅。”李处耘当即行了一礼,道:“李处耘见过藩帅。”呈上公文,又道:“这是吏部的公文,请藩帅过目。”李继勋看了一遍公文,随口道:“既然吏部命你来河阳,就留下罢。”李处耘问道:“请问藩帅委属下甚么差事?”李继勋见他瘦得跟个弱鸡似的,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打心底就瞧不起,不答反问:“你能做甚么?”李处耘道:“属下自十六七岁起,就追随折老将军,军中事务还是有点在行。”
李继勋在淮南给刘仁瞻偷袭了军营,打了败仗,解除了兵权,一直耿耿于怀,心中不悦,看甚么都不顺眼。李处耘初来乍到,原本说的是谦辞,可是他听来却觉得是狂妄之言,心想在行军中事务,这不是在跟我叫板吗?于是问道:“你在折老将军麾下顺风顺水,怎么却调来河阳?”李处耘闻得此言,一阵惆怅黯然。折从阮既是胸襟开阔的上宪,也是谆谆善诱的长者,不可多得的良师益友。这么匆匆故去,自己也成了没有依托的浮萍。他当下回道:“折老将军已经故去了。”李继勋追问道:“折老将军虽然故去了,可是两位折小将军还再镇守府州,你大可去府州高就啊。”李处耘道:“藩帅有所不知,折老将军的外甥与属下不对付,曾经上表诬告属下,还是折老将军上表,替属下说明冤情。折老将军的外甥在府州,因此属下不能去。”李继勋终于知道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点了点头,道:“那就留下罢。”李处耘问道:“属下做甚么?”李继勋道:“看看再说。”
安顿下来之后,李处耘一连几天都独自一人在各处走走看看。看上去信步而行,闲逛一般,实则是在勘察境内地形地势及风土人情。河阳三城指的是北中城、中滩城和南城,一座桥连接三城,便是河阳桥。唐朝柳中庸作诗《河阳桥送别》曰:黄河流出有浮桥,晋国归人有浮桥。若依阑干千里望,北风驱马雨萧萧。河阳三城节度使的治所在孟州,下辖河阳、河阴、河清、济源、泗水五县,境内还有孟津关,及孟津渡口。黄河奔腾于曲折蜿蜒的峡谷,浪高谷险,水流湍急。及至孟津,河道渐宽,水流骤降,利于船渡,孟津渡就成了南北往来的要冲重地。距离渡口不远处的会盟镇扣马村,有一处会盟台,相传为周武王伐纣时与八百诸侯会盟之地。孟津关北临滚滚黄河,南依绵绵邙岭,形成了以关制河,以河卫关之势。
这天李处耘来到孟津渡口,但见桅樯林立,岸边泊满了舟船。不断有船从对岸划来,也不断有船从渡口驶向对岸。人头攒动,水手的叫声、挑夫的吆喝声、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一派繁忙景象。孟津渡乃是交通要地,每天南来北往的物品和人不计其数,自是十分热闹。李处耘细心观察,进进出出的人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龙蛇混杂。可是偌大的渡口却只有数名士卒和津吏看管,津吏们忙着查验物品,造册抽税。而士卒们则懒懒散散,极少查验过往人等。即便查验可疑的人,也只是走马观花,并不用心。驻足半日,渡口的情形已然了然于胸,这才大步而去。
李处耘回到官署,得知李继勋正在后院练武,当即径直来到后院,但见李继勋正在施展刀法。李继勋身材虽然魁梧,但见步伐灵活。辗转腾挪之间,刀光闪闪。李继勋虽然瞥见李处耘走近,却不收刀,犹是刀法绵绵不绝。李处耘只得耐心等待,等到李继勋收刀,这才上前两步,道:“藩帅,属下有话要说。”李继勋将刀放在兵器架上,道:“说罢。”李处耘道:“属下这几天一直在境内走动,查看地形,孟津关虽然守备森严,可是孟津渡却疏于看管。藩帅想想,每天来往渡口的人不计其数,龙蛇混杂,其中只怕少不了敌国的奸细。如此重要的渡口只有几名士卒看管,似乎有些不妥。再说士卒们偷懒懈怠,并不认真盘查可疑之人。万一混进了敌国的奸细,岂不酿成了大错?因此属下觉得应该多派人手看管渡口,不放过一个可疑之人。”没有察觉到李继勋脸色越来越难看,一口气把话说完。李继勋心中一股无名之火冲天而起,怒道:“你这是再教本帅怎么做事吗?”
李处耘见他大发无名之火,心中好生纳闷,辩解道:“属下怎敢教藩帅,而是在向藩帅进言。孟津渡口乃是要冲重地,理当严加看管。”李继勋重重‘哼’了一声,道:“你现在甚么都不是,轮不到你进言。”言罢拂袖而去。李处耘大惑不解,心想李继勋怎么与自己有深仇大恨似的?分明就是好话,怎么竟然听成了坏话?越想越不服气,于是找到掌书记陈南金,道:“掌书记,今天我去孟津渡看了看,来往的人等不计其数,但是疏于看管。甚么讨饭的乞丐、敲诈勒索的地痞,应有尽有,简直杂乱无章。心想敌国的奸细要是混了进来,岂不容易之极?于是向藩帅进言,加派人手看管渡口。我本是好心好意,藩帅却误会了别有用心。”
陈金南摇头而笑,道:“大约你初来乍到,不知道咱们这位藩帅的来历。自从投军到除授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领昭武军节度使,不过短短数年时间,当真春风得意,年轻有为。殊不知一战失利,就被解除了兵权,来到河阳做了节度使。藩帅本是心高气傲之人,受了这个委屈,自是郁郁不得其志,看甚么都有气,看甚么都不顺眼。”李处耘心中不服,道:“我说的公事,公事就应该公办,再说我也没有说错呀。”陈南金和起了稀泥,道:“你没有说错,藩帅的心情也不好,大家都没有错。”李处耘道:“我的进言,藩帅总不能置之不理罢?”陈南金道:“我知道你的心情,到了这里想要干出惊天动地的大事,可是总要循序渐进不是?你不要着急,慢慢来,如有机会,我再跟藩帅提提。”李处耘只得道:“请掌书记记在心上。”陈南金笑吟吟道:“一定记在心里,绝不忘记。”眼见李处耘离去,摇头而笑,心想李处耘不懂得处事为人,一来就指手画脚,鸡蛋里面挑骨头,简直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就算邀功心切,也不至于这么猴急罢?虽然有吏部的公文,可是用与不用,还不是李继勋一句话。得罪了他,怎能有好果子吃?
陈南金混迹官场多年,始终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信条,不曾向李继勋提及孟津渡口之事。李处耘几次询问,都被他东扯西拉,找各种借口搪塞过去。李处耘来到河阳已经快一个月了,始终在坐冷板凳,没有职位没有事做。想想从善如流的折从阮,再看看颐指气使的李继勋,两者对比,立刻就判出了高下。越是如此,越是思念已故的折从阮。
这日李继勋在府邸宴请同僚,李处耘虽然没有职事,也在邀请之列。众人来到后院,李继勋道:“我最不习惯官场上的繁文缛节,咱们就在这后院里吃肉喝酒。”受邀众人大多来自军营,多多少少带着匪气,喜欢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于是纷纷叫好附和。李继勋道:“为了助兴,咱们一边喝酒一边比试箭法,大家说好不好?”众军校大声说好。陈南金笑道:“这个我可来不了,我吃酒便好。”李继勋嘿嘿一笑,指着前面的一棵槐树,道:“树上系了一枚大钱,谁先射中就是谁胜,射不中的人罚酒三碗,谁先来?”一名军校道:“自然是藩帅先射了,藩帅箭法出神入化,咱们正想见识见识你的好手段。”李继勋也不推辞,拿起弓箭,走到五十步之外。那枚大钱以一根红线系在槐树上,五十开外看去,小的如同一个蚕豆。
李继勋第一箭射偏,第二箭也没有射中,只到第三箭才射中铜钱。铜钱在半空中打圈,左摇右摆。众人纷纷抃掌叫好喝彩,那军校大声道:“藩帅好箭法。”陈南金笑道:“这可真是弓响如虎吟,箭去似流星。藩帅好箭法,佩服佩服!”李继勋心中也颇为得意,饮了一碗酒,道:“我一个人射箭没有意思,你们也来。”众军校也都想一展身手,怎奈箭法稍逊,少有人射中铜钱。又不是争个输赢,不过图个热闹而已,倒也玩的开心。
李处耘在最后一个,只见他拿起弓箭,走到五十步开外。李继勋不禁冷笑,心想他骨瘦如柴,只怕端着碗吃饭都费力,想拉开这张硬弓,简直就是不自量力。正自寻思之间,却见羽箭离弦而出,‘嗖’的声响之中传出‘叮’的一声清脆之声,正是羽箭正中铜钱的声音。凝目谛视,却见红线下的铜钱不停转圈。李继勋第一次看到李处耘就极不顺眼,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想法,自是极其瞧不起,无论做甚么都是错的。就算打破脑袋也不信他拉的开弓,射中铜钱。料定是误打误撞,瞎猫碰上死耗子,误中了铜钱,当下道:“再射一箭。”李处耘也不回话,默默又拿起一只羽箭。李继勋睁大眼睛,却见李处耘瞄准铜钱的时候,双目炯炯有神。弓弦相处,羽箭划成一道闪电,正中铜钱。虽然亲眼目睹,李继勋还是不信,厉声道:“再射一箭。”在场除了陈南金少数几人知道李处耘来历,其余诸人都是第一次见面。眼见他先后两箭都射中铜钱,端的有百步穿杨的手段,不禁惊诧不已,议论纷纷。
李处耘第三箭射中铜钱之后,李继勋胸膛起伏,怒道:“再射。”李处耘气定神闲道:“这一箭属下要射断红线。”李继勋见他口出狂言,大声道:“快射,有甚么手段都使出来。”众人都放下酒碗,站起身来,看李处耘如何射断系着铜钱的红线。李处耘成竹在胸,众目睽睽之下,好整以暇,拉弓射箭,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羽箭到处,红线从中而断,和铜钱落在地上。李继勋一举摔碎酒碗,看上去愤怒之极。就在众人惶惑不安之际,他却昂首大笑起来。他举止异常,又怒又笑,不但众人满头雾水,就是李处耘也辨不清他是怒是喜,道:“藩帅”李继勋哈哈笑道:“好箭法,好箭法!你箭法如此精妙,为甚么不早点说?”李处耘心想:“你又没有问我,叫我怎么说?”微微一笑,道:“属下献丑了,藩帅莫怪。”
李继勋对众人道:“他叫李处耘,从前在折从阮老将军麾下任职。折老将军故去,朝廷委他来河阳任职。初来乍到,许多人还是第一见面。”李处耘团团行礼,道:“见过众位同僚。”他四次射中铜钱,端的箭无虚发,出神入化,众人有的佩服的五体投地,有的惊掉了下巴,当下纷纷还礼。李继勋道:“跟我来。”扔下众人,携了李处耘一手来到前院堂屋,对仆人道:“快请老夫人来。”仆人不敢怠慢,扶了老夫人走来。老夫人问道:“着急把火的要我来,有甚么事呀?”李继勋满脸堆笑的扶着老夫人坐下,道:“儿子让阿娘认个人。”老夫人道:“甚么人呀?是咱家的亲戚吗?”李继勋对李处耘道:“这是我阿娘,快来拜见。”李处耘顿时明白了他的心思,这是要升堂拜母,不把自己当外人了。他当既上前跪下,拜了三拜,道:“晚辈李处耘拜见老夫人。”
老夫人笑道:“地上怪凉的,起来罢。”待李处耘站起之后,仔细打量,道:“瞧你这身段,杨柳细腰,都赶上别人家的小娘子了。”李继勋笑道:“阿娘别瞧他身段瘦弱,弱不禁风似的,箭法当真了得,适才在后院连射四箭,箭箭都射中铜钱,端的举世无双。”李处耘忙道:“藩帅过奖,属下惭愧。”李继勋道:“从前我是左看右看,怎么都看你不顺眼,不想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老夫人道:“不是阿娘倚老卖老,今儿可要说说你了。你自小火气就大,现在做了节度使,还是一点不改火爆脾气。咱家也是穷人出身,不要动不动就瞧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李继勋十分孝顺,别看在官署里趾高气扬,可是见了母亲却温顺的像只小绵羊一般,火山般大的火也消散的无影无踪了。他连声说是,道:“儿子知道错了,这不领他来拜见你老人家吗?”老夫人颔首道:“你能这样想就对了,你们聊罢,我要去看看老黄狗。老黄狗三天没有吃食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病了?”
目送老夫人走后,李继勋道:“从前怠慢你了,不要放在心上。”李处耘忙道:“藩帅言重。”李继勋有感而发道:“要说人这辈子,讲的是缘分,要不是你适才露了一手,我还看不到你的本事,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李处耘微微一笑,逊道:“其实属下也没有甚么本事,十来岁就练习弓马骑射,每天箭不离手,久而久之,也就练成了一手好箭法。”李继勋笑道:“你坐了一个多月的冷板凳,想必憋坏了,说罢,想做甚么?”李处耘道:“属下留意孟津渡口很久了,每天南来北往的人和物又多又杂,难免有别国的奸细混入其中,也难免的违禁的物品从渡口流入别国,属下觉得应该多增派些兵卒,看管严厉一些。”起初他献策的时候,李继勋是嗤之以鼻,然则现在看他顺眼了,说甚么都是对的,当下道:“既是如此,你就去看管渡口罢,要多少人,你自己挑,多抓几个奸细。”李处耘应声说是。
出了官署,来到军营,李处耘挑选了三十名身高体硕的健卒,径直来到渡口。在此之前他早就看出了渡吏和士卒们疏于看管,以至于渡口混乱之极,也有了治理的办法。来到渡口之后,下的第一个命令就是立即封锁,不许人物进出。看守渡口的士卒和渡吏眼见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士卒叫叫嚷嚷,封锁渡口,于是纷纷围上前来。一名渡吏问道:“你们是甚么人?为甚么要封锁渡口?”李处耘扫视众人,道:“藩帅命我来看管渡口。”那渡吏眼见来了顶头上司,于是满脸堆笑道:“请教贵姓?”李处耘道:“我姓李,叫李处耘。”那渡吏道:“有礼,有礼。”李处耘对那些士卒道:“这些士卒是来替换你们的,你们现在可以回军营了。”那些士卒当下离去。
孟津渡原本十分繁忙,李处耘一来便即封锁,船上的物品不能下岸,岸上的物品不能上船。想上船的人上不了船,想下船的人也下不了船。人们纷纷鼓噪起来,有的大骂,有的抱怨。那渡吏道:“这渡口地处要冲,最是繁忙,一旦封锁,人和物都过了了黄河。”李处耘微微一笑,道:“我只是封锁一会,马上就好。”又命令士卒们驱赶闲杂人等,那些做小买卖的贩夫、乞讨的乞丐都被赶出了渡口。李处耘这么做有他自己的道理,这些人脸上没有写着‘我是好人’的字样,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别国安插在渡口的奸细?为了防范于未然,因此悉数驱离,一个也不许逗留。
士卒押着几名混混走来,为首那混混嚷道:“你们推甚么推?我说不走就不走。”又指着李处耘的鼻子骂道:“你是甚么东西,敢赶我出去,你知道我的舅舅是甚么人吗?”李处耘冷冷道:“我知道你是这里的混混,每天敲诈勒索过往的商贩。立刻离开渡口,否则我不客气了。”那混混仿佛听到了笑话一般,哈哈大笑,抬起脑袋,趾高气昂道:“怀州刺史是我舅舅,我是他的亲外甥,我看你们谁敢动我?”众混混跟着起哄,叫嚷着动一下试试。因为从前与折从阮外甥结怨的缘故,李处耘最恨‘舅舅’和‘外甥’这两人称谓。那混混恶声恶气道:“来啊,你动我一根汗毛试试。”李处耘见他有恃无恐的故意挑衅,脸上虽然不露声色,可是已经起了杀心,当下道:“我数三声,你不出去,我便宰了你。”那混混横行霸道惯了,偏偏不信这个邪,转头对众混混笑道:“你们瞧他那副德行,好像说真的一样。”又对李处耘道:“莫说三声,便是三百声三千声,我也不走。我倒要看看,你拿甚么宰我?”
李处耘道:“一。”那混混道:“数呀。”李处耘犹是冷冷冰冰数了第二声,那混混似乎看出来李处耘是来真的了,可是又不甘心在众目睽睽之下落荒而逃,脸上笑容凝结。李处耘数到三后,厉声道:“走不走?”那混混仗着舅舅是怀州刺史,要赌李处耘不敢杀人,咬牙道:“不走。”李处耘更不多言,拔出身旁士卒手里的刀。刀光闪处,那混混仰面倒在地上,面目扭曲的变了形状,道:“我舅舅是怀州刺史,你你敢杀我”至死都不信李处耘真的敢杀人,眼珠瞪得铃铛一般,似乎死不瞑目。李处耘十五岁就敢持箭射杀乱兵,杀死一个混混,自是面不改色,道:“将这厮拖出去。”两名士卒拖死狗一般,把那混混拖出渡口。众混混早已吓得屁滚尿流,不敢停留,连滚带爬出了渡口。一个混混惊吓过度,叫道:“杀人了,杀人了。”
李处耘出手不但干净利落,而且心狠手辣。渡口内外众人看在眼里,无不心惊肉跳。有的目瞪口呆,有的噤若寒蝉。适才还骂骂咧咧的人,无不缩起了脑袋,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偌大的渡口顿时鸦雀无声,即便一根绣花针落在地上也清晰可闻。那渡吏过了好一阵才醒过神来,结结巴巴道:“那人真的是怀州刺史的外甥。”李处耘嗤之以鼻,道:“任他是甚么人,我就杀了。”顿了一顿,又道:“从今天起,任何闲杂人等不得在渡口逗留,进出的人和物都要仔细盘查清点,倘若发现可疑的人和物,立即扣押,严加审问。”众渡吏和士卒们已然知道他虽然看上去弱不禁风,实则出手凶残,怎敢违抗,无不唯唯诺诺。李处耘又道:“好了,人和物现在可以进出了,大家都提起精神,仔细盘查。”众渡吏和士卒起声唱喏。渡口又恢复了适才的喧嚣繁忙,只是再也没有一个闲杂人等,如此一来,变得井然有序了。
此后李处耘日夜看守渡口,除了李继勋传唤,绝不离开一步。渡口每天按时开按时关,没有出过一丝纰漏。虽然盘查仔细,不放过一人一物,却没有发现一个可疑的别国奸细。
媒婆十多天都没有回信,杜氏不免着急,道:“媒婆许多天也没有回信,莫非是忘了咱家的事?”贺贞微微一笑,道:“阿娘,做媒哪有那么容易,好比是大海里捞针,再耐心等等。”赵匡胤道:“是啊,儿子和娘子是青梅竹马,自小一个院子里长大,成亲自是理所当然。三弟就不一样了,还要媒婆去精挑细选,当然慢些。”杜氏道:“虽说是这个理儿,可是我终究怕媒婆没把咱家的事放在心上,你得空去问问。”其实赵匡胤也有些急,只是沉得住气,当下答应道:“好罢,儿子今天就去问问。”
傍晚时分,赵匡胤和赵普来到媒婆的家,还没等赵匡胤开口,媒婆道:“你来的正巧,你今天不来找我,我明天就要去找你。”赵匡胤问道:“我拜托的事有眉目了?”媒婆道:“自然是有些眉目了。”赵匡胤心中大喜,问道:“符家答应亲事没有?”媒婆道:“你不要着急,听我慢慢道来。”赵匡胤笑道:“我不着急,你慢慢说就是。”媒婆道:“亏得我交游广阔,神通广大,到处托人,前天终于进了魏王府,见了符夫人一面。”赵匡胤问道:“符夫人怎么说?”媒婆道:“符夫人甚么也没有说。”赵匡胤原本满怀期待,闻得此言,好比一团火焰给水浇灭一般,道:“符夫人甚么都没有说吗?”媒婆见他失望之情,形于辞色,道:“看样子你是失望之极,殊不知能进魏王府,能与符夫人见一面说上话就已经十分不易了。你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不是我说大话,就凭我这三寸不烂之舌,死得也能说成活的,一定能说成这桩亲事。”赵匡胤只得道:“那你就再加把劲罢。”
媒婆道:“不必你吩咐,我自会再接再厉。”叹了口气,又道:“说话容易,你是不知道我有多难。魏王府的门槛比我家的屋檐还高,一般二般的人别说见上符夫人见一面,就是进王府一次,都是难如登天。好在我交游广阔,在京师有不少朋友,有他们帮忙,我才能进王府。你们想想,符夫人是甚么身份?可是先皇后的亲娘,一品诰命夫人,能空着手见面吗?礼物差了,符夫人瞧不眼。可是礼物贵重了,我又没有钱。还有那些帮忙的朋友们,不也要打点一下吗?这么一来二去,自己贴进去不钱和人情。”赵普见她口口声声离不开钱,心中有气,沉声道:“你一口一个钱字,究竟有没有进过魏王府?”媒婆白了一眼,道:“怎么没有?你这样说,就是信不过我了。既然如此,那就算了,你们找别的媒婆罢。”说到最后,竟然耍起赖来,又道:“丑话说在前头,我搭进去了不少钱和人情,你们先前给我的钱,一个铜钱也不退还。”
媒婆东扯西拉,避重就轻,赵匡胤虽然也怀疑她没有实心说媒,但是有求于人,只得哈哈一笑,道:“给我家说媒,哪能叫你自己使钱。”拿出两贯铜钱放在桌上,又道:“进出魏王府着实不易,上上下下都要打点,这些钱你先拿着。”媒婆见钱眼开,顿时脸上堆满笑容,比之三月里的桃花还要灿烂,道:“还是你懂事,知道我的难处。”赵普一听这话更加来气,心想这般说法,就是说我不懂事了?赵匡胤又道:“家母还等着回信,请你趁热打铁,早点说成这桩亲事。”媒婆信誓旦旦道:“一定,一定,你们就等我的好消息罢。”赵匡胤点了点头,道:“告辞。”媒婆对丈夫道:“当家的,送送他们。”媒婆丈夫把赵匡胤二人送了出去,道:“二位慢走。”赵匡胤道:“你们家似乎是你娘子说了算?”这句话问得突兀之极,媒婆丈夫又没有急智,急切之间,不知该不该如实回答。正自忖思之间,赵匡胤又道:“你知道我从前是做甚么的吗?”媒婆丈夫回道:“你从前是殿前都虞候。”赵匡胤对赵普道:“看来我的名气不小啊,京师的人都知道我。”赵普道:“将军驰骋沙场,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早已威名远扬,妇孺皆知了。”赵匡胤又道:“我在淮南杀了不少人。”忽然抓住媒婆丈夫的手腕,又道:“这些你知道吗?”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杀气忽隐忽现,只是稍纵即逝,话声甫落,脸色神情随即回复平常。若不是细心观察,决计察觉不出。媒婆丈夫给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心惊胆战,出了一身冷汗,应声不迭,道:“知道,知道。”赵匡胤又道:“回去告诉你家娘子,说成这门亲事,我绝不会亏待她。”媒婆丈夫再傻再笨也听出了话外之意,赵普道:“告诉你家娘子,不要耍心眼,小心弄巧成拙。”媒婆丈夫呆了半晌,抬头看时,早已不见了赵匡胤二人的身影。
他急忙插紧门闩,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堂屋,劈头盖脸道:“你不要命了?”他胆小怕事,又木讷寡言,说是一家之主,其实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媒婆说了算。此刻竟然黑着脸大声质问,端的从所未有。媒婆呆了一阵,方才醒过神来,一拍桌面,道:“胆子大了?敢跟我这样说话?”丈夫见她横眉怒眼,顿时怒火熄灭,放低声音道:“我的胆子不大,你的胆子才真叫大。”媒婆白了一眼,道:“甚么时候学会了阴阳怪气,有话直说,不想过了就分,我绝不会求你。”丈夫胸膛起伏,道:“我知道我窝囊,你素来瞧不起我,我也不与你计较这些,可是赵匡胤是好骗的吗?他从前是殿前都虞候,不但杀敌人,发起狠来连自己人都杀,真是杀人如麻,手上沾满了血腥。你欺骗他,咱们家很快就要大祸临头了。”媒婆问道:“你怎么就知道我在骗他?”丈夫道:“你是甚么人,我比谁都清楚,东扯西拉的,不是骗人又是甚么?他不是好惹的主,赶紧把钱退给人家,是富是穷都不大紧,保住性命最要紧。”
媒婆道:“说成了这桩亲事,就是一百两银子的酬金,一百两啊,咱们下半辈子就够了。”丈夫问道:“是银子要紧还是命要紧?只怕有一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顿了一顿,又道:“刚才送他们的出去,赵匡胤一把抓住我的手,问我知道他是做甚么的,言语之中满是威胁之意,我知道他已经起了杀心了。他是石头,咱们是鸡蛋,斗不过的。赶紧把钱退给他,求个平安。”媒婆沉吟片刻,道:“事到如今,就算我肯退钱,只怕他也不会答应了。”丈夫急得跺脚,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媒婆皱眉道:“瞧你这没有出息的样儿,天还没有塌下来。”丈夫道:“等天塌下来,甚么都晚了。”媒婆下定决心,咬牙道:“那可是一百两银子,我一定要挣到手。”丈夫又气又急,道:“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媒婆心中一阵厌恶,道:“我有办法,你不要干嚎。”丈夫问道:“有甚么办法?”媒婆‘哼’了一声,道:“我自有门路,不必你操心。”
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媒婆想尽了办法,托尽了门路,终于搭上了魏王府的管家,请他想办法让自己进入王府,和符夫人见上一面。这天媒婆来到王府的侧门,求见管家。管家姗姗来迟,道:“为了让你进王府,我想了好多办法。”媒婆满脸堆笑,道:“要说还是你有办法,我可算求对人了。”管家道:“跟我进来罢。”媒婆连声说好,跟随管家步入王府。管家道:“这魏王府非比寻常,不必我细说,你也知道。皇后娘娘薨了,夫人心里不痛快,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缓过来,待会见了夫人,不要乱说话。”接着又详细述说魏王府里的种种忌禁,媒婆一面答允,一面记在心中。饶是她十分胆大,可是自从踏进王府,始终小心翼翼,绝不东张西望。到了客厅,管家道:“你等着,我去请夫人。”
客厅里岑寂无声,媒婆患得患失,那有心情欣赏字画盆景。过了一阵,足音跫然,符夫人在两名丫鬟服侍下来到客厅。管家道:“夫人到了。”媒婆连忙上前施礼,道:“见过夫人。”符夫人面如满月,衣饰虽然普通,但不失雍容华贵之气。她点了点头,道:“你就是媒婆?”媒婆笑意盎然,道:“正是。”管家道:“夫人,我想小妹也十三四岁了,正是婚配的年纪,她那里正好有合适的人,因此领她来见见夫人。”符夫人坐下之后,叹息一声,道:“皇后薨了,我一直都浑浑噩噩,做甚么都打不起精神。”媒婆道:“我知道夫人伤心,原本不敢登门打扰,但是夫人想想,不能因为皇后的事耽误了小妹的终身大事不是?”符夫人想了一阵,觉得此言不无道理,于是道:“你且说说,男方是甚么人?”
媒婆闻得此言,知道有些眉目了,不禁心中窃喜,道:“那男孩姓赵名匡义,年底就十六岁了。我亲眼瞧过,生得眉清目秀,举止端庄。他喜好读书,知书达理,真真一表人才。如果人品不好,我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登门说媒。”顿了一顿,又道:“夫人不知道这孩子,不过他的兄长夫人应该知道。”符夫人问道:“他兄长是甚么人?”媒婆回道:“他兄长是赵匡胤,从前是殿前都虞候。只因父亲亡故,现在辞官在家守孝。”符夫人道:“听魏王说过,此人打仗有些本事。”管家道:“高平一战,他一鸣惊人,升任殿前都虞候。这次攻打南唐,也屡建奇功。”符夫人点了点头,道:“皇后薨了,二妹也进宫了,我身边只剩下小妹了,这件事我不能先应你,还要与魏王商量商量,你且听信罢。”媒婆自知这事成了一半,当下连声说是。
这日李处耘和往常一样在渡口来回闲逛,看似无所事事,百无聊赖,实则暗中仔细观察每一个进出的人每一件进出的物品。这时一艘船慢慢靠近渡口,船上的水手大声吆喝,把缆绳抛到岸上。岸上的水手抄起缆绳,系在粗大的木桩上。渡船停泊稳当之后,那水手架了跳板,船上的人鱼贯而下,几名士卒仔细盘问,没有发现可疑,便即放行。
李处耘觑眼斜睨,似乎漫不经心,但见一人挑着担子,被士卒盘查的时候,不停的东张西望,行迹十分可疑。他心中一动,大声道:“站住。”那人陡然一惊,随即笑道:“你叫我吗?”李处耘不答,走上前去,道:“你是哪里人,要去哪里?”那人回道:“我是洛阳人氏,这次去云州一带收了些狐狸皮毛,回洛阳贩卖。”李处耘道:“打开给我看看。”那人道:“刚才已经查验过了。”李处耘面色一沉,道:“我还要看看。”旁边的一名士卒喝道:“叫你放下担子,听到没有?”那人无可奈何,只得放下担子,道:“请看罢。”担子里的狐狸皮毛都单独装在布袋里面,摆放的整整齐齐。那人打开一个布袋,小心翼翼拿出狐狸皮,道:“请过目。”李处耘顺着狐狸毛的长势,从上摸到下,并未发现异常。在他查验的时候,那人却东张西望,心不在焉,似乎并不在意这些珍贵的皮毛。
李处耘查验完那张狐狸皮毛之后,那人笑道:“这些狐狸皮毛没有毛病,我可以走了罢。”李处耘目光敏锐,察觉到他举止异与常人,决计要仔细查验,道:“全都打开。”那人拿出一把铜钱,笑道:“大家辛苦了,这些铜钱是我的一点心意,拿去卖几碗酒喝。”李处耘道:“你以为我是敲你的竹杠吗?”那人连连摆手,道:“没有那个意思,你别误会了。”李处耘重重‘哼’了一声,道:“这点小钱,我还没有放在眼里。”那人点头哈腰,连声说是。李处耘冷冷道:“少说废话,打开袋子。”那人面有难色,道:“这些狐狸皮毛珍贵之极,若是摸坏了,可卖不出价钱。你要是喜欢,我送你一张。”他越是推诿,李处耘越觉得可疑,当下自己解开布袋,一张一张仔细查看,绝不放过每一寸地方。查到一张白狐狸皮的时候,有个地方微微鼓了起来。用手揉捏,真的内有乾坤。他断定里面藏有东西,于是用尖刀划破狐狸皮,搜出一封蜡书。那人神情大变,惊道:“这是甚么?狐狸皮里怎么会有东西?”李处耘冷冷道:“这是甚么?”那人道:“是啊,这是甚么东西?”
李处耘怒道:“还在装疯卖傻吗?绑起来。”众士卒一拥而上,将那人绑得结结实实。那人一边挣扎一边大呼‘冤枉’。李处耘用尖刀刮去封蜡,凝目而视,竟然是辽国写给南唐的密信。他怒不可遏,大声道道:“再搜。”众士卒七手八脚,又搜出一封辽国写给蜀国的密信。一封写给南唐一封写给蜀国,邀请二国出兵,共同讨伐大周。李处耘冷冷道:“说罢,你是不是辽国的奸细?”那人道:“冤枉,我不知道这是甚么。”李处耘见他犹是百般狡辩抵赖,道:“押去监牢,我要亲自审问。”一行人当下将那人押到监牢。
狱卒见来了生人,无不精神抖擞。一名狱卒问道:“这是甚么人,犯了甚么事?”李处耘道:“他是辽国的奸细,给我逮了个正着,给我仔细审问。”狱卒们有的骂骂咧咧,有的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那狱卒大声道:“弟兄们还等甚么,上刑具,好生伺候。”众狱卒们纷纷拿来刑具,皮鞭、铁钉、榔头、铁钳诸般刑具一应俱全。那人头皮发麻,道:“我是冤枉的,你们抓错了人。”李处耘扬起两封密信,道:“这是物证,你还抵赖吗?”那人道:“这些狐狸皮毛是我收的,我也不知道是谁的。”李处耘怒道:“到了这里还要嘴硬,你以为有几条命?”嘿嘿冷笑,又道:“他不肯招供,你们知道该怎么做吗?”狱卒最擅长的就是严刑逼供,折磨罪犯。任是铁打铜铸之人,几次拷打下来,也必奄奄一息,命悬一线。那狱卒面目狰狞可怖,恶狠狠道:“既然不肯招供,就拔下他的牙齿。”拿起铁钳,硬生生将那人的门牙连根拔起。那人顿时鲜血直流,大声惨叫,若不是给绑在刑架上,早就痛的满地打滚了。
李处耘冷冷道:“还说不说实话?”那人央求道:“我真的不是奸细,求你放过我。”狱卒狞笑道:“还嘴硬吗?再拔下你一颗牙齿试试。”那人惊恐万状,又痛又怕之下浑身发抖,道:“我说,我说。”狱卒重重‘哼’了一声,咬牙道:“真是贱骨头,不动刑就不说实话,快点从实招来。”李处耘当下吩咐狱卒取来纸笔,又道:“你叫甚么?是那国人?”那人道:“我叫萧奴儿,是辽国人。”他回话的时候,狱卒则秉笔记录。李处耘又道:“这两封蜡书是谁写的?又要交给谁?”萧奴儿不堪酷刑,不敢再有隐瞒,于是一五一十道:“这两封密信是辽国皇帝命人写的,分别交给南唐皇帝李璟和蜀国皇帝孟昶,邀请他们共同出兵,讨伐大周。”狱卒怒道:“老子宰了你这厮。”李处耘道:“他既然已经招供,就留下一命。”又问道:“你前前后后一共送过几次密信?”萧奴儿道:“我一共送过四次密信,每次走的都是孟津渡,前三次都能蒙混过关,这次却栽在你的手里了。”顿了一顿,又道:“你是怎么看出我的?”李处耘冷笑一声,道:“你鬼鬼祟祟,像极了奸细。”详细审问过后,李处耘命萧奴儿签字画押,又吩咐狱卒严加看押。
快步来到官署,李处耘道:“禀告藩帅,今天抓到了一个辽国奸细,这是辽国皇帝耶律璟写给南唐和蜀国的密信,还有奸细的供词。”李继勋一字不漏的看了一遍,喜道:“真是太好了,果然有奸细从孟津渡进出。”李处耘问道:“请问藩帅,如何发落奸细?”李继勋沉吟不决,道:“就地处决算了。”陈南金道:“这件案子太大,不如交给朝廷罢。”李继勋想想这个办法最为稳妥,于是道:“好罢,那就交给朝廷处置。”又道:“奸细是你抓住的,就由你押往京师。”李处耘应声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