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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墨此番是被陈立秋请过来的,来到之后便发现陈立秋并未危言耸听,长生的情绪的确异常低落,哪怕长生努力掩饰,她仍然能够感受到长生在强颜欢笑,强打精神。
长生的情绪一直很稳定,从未出现过这么大的波动,在出言劝导之前她必须找到长生情绪低落的真正原因,而她也不便直接发问,只能旁敲侧击,好在长生的这番话终于让她找到了长生的病根儿所在。
长生原本是个孤儿,多年的孑然一身令他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人,林道长和巴图鲁等人的出现给了他亲情和温暖,不过与此同时也让他背上了本不属于自己的责任和使命,从遇到林道长等人的那一刻起,长生就没有再为自己活过,之后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为了报答林道长等人对他的恩情。
为了报答林道长的恩情,长生才会千里迢迢赶往阁皂山送药,之后为了报答父亲以上清天师的身份破例恢复林道长的道籍,长生才加入龙虎山,而为了报答龙虎山的恩情,长生才会代表上清宗参加武举童试,乃至后来入仕为官。
在这个过程中,长生结识了巴图鲁和大头等人,众人的存在给了长生陪伴和温情,但同时也让他有了无尽的忧虑和牵挂,实则长生希望众人一直在并不是因为他需要众人,而是每一个对他心存善意的人,长生都希望对方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但众人所做的事情多有危险,随时都有性命之忧,无时无刻不为众人紧张担忧,而自己又无法保证众人的安全,这就是长生情绪低落的主要原因。
除此之外还有次要原因,长生现在所做的事情和之前所做的事情都不是自己想做的事情,做着自己不想做的事情,还不能保证对自己心存善意之人的安全,这令长生感觉自己所做出的牺牲毫无意义,而长生又不是一个半途而废的人,故此虽然感觉自己所做的事情毫无意义,却仍在勉力支撑,咬牙坚持。
虽然找出了长生情绪低落的原因,张墨却并未急于出言劝导,因为人与人是不同的,似长生这种绝顶聪明的人是最难劝的,任何的避重就轻和自欺欺人都能被其敏锐察觉,想要劝长生这种人,必须尊重事实,全面公正。
趁长生低头喝汤之际,张墨自脑海里急切回忆,逐一梳理,长生效忠于皇上并不完全因为皇上对他有知遇之恩,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皇上为二人赐婚以及破例赦免了陈立秋和李中庸的罪行,要知道陈立秋和李中庸二人犯下的可是十恶不赦的重罪,皇上赦免二人,令长生感觉欠了皇上天大的人情。
而皇上对大头等人的擢升和加封,也都是看在长生的面子上,长生自然知道这一点,所以这个人情他也算到了自己头上。
此外,倪倬等人当年是被长生放走的,而皇上并没有驳长生面子,任凭倪倬一家全身而退,这也是个很大的人情,长生又记在了自己的头上。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是长生的行事风格,为了报答皇上的恩情,长生只能力挽狂澜,挑起这副重担,但是这副担子挑到现在,他却发现不管是李中庸等人还是大头等人,包括自己和龙虎山众人,乃至远在西域的倪家,都并没有因为他的牺牲而置身事外,仍然在面对危险,这令长生无奈且沮丧。
到得这时,头绪已经理的很清楚了,长生没有忧国忧民的情怀,也没有青史留名的野心,他所做的所有事情都只不过是在偿还人情,想要让长生打开心结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他明白自己所做的牺牲,所承担的压力都是有意义的。
急切思虑之后,张墨决定单刀直入,似长生这种人,刻意的圈绕和引导很容易起反作用,令他感觉心智受到了轻视,必须跟他说实话才行。
“我此前和大哥他们一起逆天作法,折了阳寿,你生不生我的气?”张墨和声问道。
长生没想到张墨会突然有此一问,便放下汤匙,抬头看她。
“我是你的人,做这些事情之前理应跟你商议,但我没有,这是我的过错。”张墨说道。
“我没资格生你的气,”长生摇头说道,“我在新罗险些丧命,害得你们悲痛难过,我的过错更大。”
“我向你保证,日后不管战事再怎么艰难,我也绝不会再行下策。”张墨正色说道。
长生点了点头,“我以后虑事也尽量周详一些,不再轻易以身涉险。”
“对了,有件事情我得提醒你。”张墨说道。
“什么?”长生随口问道。
“你现在住的王府是之前洪郡王住的,当年你和陈立秋曾经闯入王府杀掉了洪郡王,”张墨说道,“陈立秋住在那里会不会触景生情,心中不快?”
听得张墨言语,长生恍然大悟,“你不说我都忘了,你提醒的很有必要,我在长安还有几处宅子,等我挑一栋送给他们,以后他们几个来到长安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李中庸和陈立秋前几天遭遇了危险?”张墨随口问道。
“是啊,”长生点了点头,“他们为了帮朝廷筹钱,被一处古墓里的机关给困住了,好在我及时赶到,他们方才有惊无险,若是再晚到几日,后果不堪设想。”
“你也没必要太过忧虑,”张墨说道,“李陈二人原本是朝廷钦犯,而今不但尽数被赦免,还被封为将军,他们理应将功补过,为朝廷分忧。”
长生看了张墨一眼,没有接话。
张墨又道,“如果没有你,舒州早就被朝廷攻下了,他们也势必不得全身,作为师弟,你无可挑剔,能为他们做的,你已经全做了。”
“今天早上你和他们在门口都说了什么?”长生皱眉问道。
张墨没有回答长生的问题,而是出言说道,“还有大头和杨开他们,作为上司,你对他们可谓仁至义尽,如果没有你,别说大将军了,就是将军他们也做不上。”
“你到底想说什么?”长生疑惑追问。
张墨正色说道,“我想说的是你对得起我们所有人,以后不要总是为我们担心,你不是神仙,不能料事于先,不能掌控所有事情,也不能保护所有人周全。”
不等长生接话,张墨再度说道,“当日我只当你殒命新罗,免不得伤心难过,但我心里很平静,因为能与你相识相知已是上天的眷顾,几世的造化,若是再奢求天长地久,岂不太过贪婪?”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长生有些不好意思。
张墨又道,“你我之间如此,你与大头和巴图鲁等人亦是如此,你也是道士,应该知道缘分天定,得之从容,失之泰然,无需紧张忧虑,更不必惶恐不安。”
“我也没有惶恐不安哪。”长生随口否认。
“你有,”张墨正色说道,“你总是担心我们这些人不能陪你走到最后。”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长生疑惑发问。
张墨并未回答长生的问题,而是出言说道,“上次我就不该跟大哥走,你伤势未愈,我理应陪在你身边。”
长生不明白张墨今天为何一反常态,“你究竟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没事,我也只是有感而发,”张墨说道,“快吃吧,再不吃要凉了。”
“我吃饱了。”长生说道。
“真吃饱了?”张墨笑问。
“真吃饱了。”长生点头。
“真吃饱了?”张墨还在笑。
“再吃点儿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