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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漫山飞雪,万径暗色横亘,无一人踪迹。
谢玖手执白子,嘴角挂着淡笑,施然一放:“阿斐下棋这样不专心,是在想东陵王与长安那处么?”
晏斐收回神思,袖衫里轻捻黑子,轻声道:“……没有。”
“东陵王向来隐晦,索然求道似无欲无求,想是忍耐得太久,湛帝稍许设陷,便叫人自以为揪住破绽处,急不可遏地叛起。”谢玖慢悠悠开了口,继续说,“如此方知,宛郡洛氏与南祉归氏,才是东陵王联结的士族。”
她神态清闲,眼下依旧垂望着一方弈局,话才说完,便又稍侧过身,掩唇轻咳数声。
晏斐眼神轻动,依旧是坐定不动,只是待谢玖还欲说话时,清淡启唇接道:“皇族与士族的明争暗斗,百年来从未停歇。藩王与士族一起,共为利益所趋,也不是先例,家主何需惊诧劳神。”
二人迎风端坐,身下炉盏温软,棋子闲敲未停。
谢玖顿下,抬眼望他一眼,逐渐展出淡笑:“阿斐便是宽慰谢玖,轻描淡写的这几句,想来自己也不信罢。”
晏斐避过眼眸,只见侧颜轮廓细致,身坐得端正不移。
谢玖不以为意,低哑着声音,继续又说:“藩王虽势大,除却昔日的河曲王,谁也无权坐享兵权。空有城池土地,怎敢与长安帝王抗衡?”
一盘棋局平静不动,白子层层逼压,黑子已惨败不忍睹。
晏斐气定神闲,身披大氅,端坐好似松雪,沉默半刻,终是妥协了。他顺遂谢玖的意思,沉缓着声音,说道:“东陵王苦心经营久矣,与宛郡洛氏相交甚密。宛郡与朔郡相邻,同处北寒边城,洛氏便同关氏一般,以武将为长。”
谢玖转头发问:“阿斐是说,东陵王谋逆,领的是宛郡洛氏的兵权?”
长久一阵默然,晏斐轻声道:“……是。”
风雪无归期,凛冬霜露寒。
谢玖指间弄白子,低头轻笑了起来,一子随意落下,避而不答:“该阿斐了。”
落眸棋盘上,黑子呈退让姿态,好似已再无生路。
晏斐不过一扫,拢袖间的黑子收起,淡淡启唇:“家主棋艺精透,是晏斐不及您。”
他抬了抬眼,极慢地说,“外事往复不休,只顾当下便是。家主……既体虚乏力,可否让晏斐看看。旷寒风冷,双腿难免僵冻不良,晏斐为您,消揉通血。”
谢玖未理会,低头仍旧思忖棋局,挪不开眼。
等得一方雪景消融成水,晏斐低首欲近她一些,被谢玖出其不意抬手挡下。
“棋局未完,怎就要自叹不如……”
晏斐眸色始终平静,深如古井无波,却藏有千象机变,听闻这话,他眸色凝住,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顿。
谢玖不等他,长舒一口气,不知叹息:“虽说天下如局,你我一场闲来的对弈,阿斐何必故作退让。”
她面容苍白已近雪色,眸中一融,却收纳了光芒。艰难地正了正身子,谢玖探手反拾起黑子,自顾悠闲对敲,寥寥几子,黑棋死地后生,似破天见日。
“我知阿斐不会害谢氏,可是夜色冬雪交叠,历经许多日子,谢玖这才想得明白,阿斐总有避让隐瞒。”
晏斐眼睫几动,双唇张阖,也不否认,只是说:“晏斐……定不会背叛您。”
谢玖声音比落子更轻,忽而便融入雪水一般:“宛郡洛氏纵然多武将出身,却也只一族,手握多少兵马,莫烟阁与谢氏皆是清楚,阿斐不必哄我。东陵王的大多数兵将,言称是城中百姓,感念其宽仁待民,为拥立他而行军。”
她停下稍许,弯唇淡笑一声,好似眸色融下,藏尽光芒,“真是常年耕作农事的百姓,怎会训练有素,一如多年精兵。”
秋日未完时,独孤湛少年玄服,暗来至东陵过。
他与晏斐夜里交谈许多回,至今谢玖也不知晓,他们到底说了甚么,只是后来与独孤湛同游东陵枫红熙攘的长街,独孤湛若有似无提过——东陵城中,女儿家似更多一些。
东陵王受封东陵,与宛郡洛氏,南祉归氏交好,自是横错丝线。
先年祸乱不息,他既早有逆心,那时已将东陵城中壮年男子,多数赶至宛郡与南祉郡。再遣两郡女儿家归东陵落居,明面繁盛依旧,祥和热闹。
至今日,一腔筹划如秋果尽熟,聚拢兵将,攻城夺地对抗长安,便似轻而易举。
原是……
养城为兵。
谢玖面上笑容愈显,低垂着脑袋,以作缓神定身。她到底是愚钝的,许多事费尽心力才琢磨出,总比旁人慢上几分。
“我自然信阿斐,可是你…”她眼神淡淡瞥过,一如面色清寡,“阿斐心里有事,好像对谢玖从不可说。东陵王处,陛下这处……为甚么,阿斐总是能瞒则瞒,不欲让谢玖涉足呢?”
棋盘已是定局,再不能动,二人对坐廊檐下,庭院厚雪半融,清冷处处。
晏斐皱起了眉,想了许久,方艰难说道:“晏斐……希望您抽身而出,莫再卷入陛下与东陵王的争伐。”
谢玖望向他,笑了笑:“这是为甚么?”
晏斐由雪色映着,气质端贵无双,仅是施身垂坐,眉眼似笼了难散的雾气,如真如幻,更觉细致绝华。
他眉头更蹙,彷如陷进困障中不得进退,许久低低开了口,找出声音:“而今长安接连败退,东陵王看似势起,承受天命,陛下却早知东陵王的筹划。任其搅起战祸,自有他的打算,纵家主不涉,亦不会有险境——”
“正如一场弈局是么,黑子面上似无喘息,实则巧妙几步,反而劈出生路,压制白子破守为攻。”谢玖打断了他,眼眸依旧瞥至面前棋盘,“不至最后,难说胜负,即便陛下势劣,谢氏也不必急于出东陵。”
晏斐静然,收敛了眼神,颔首道:“晏斐……只愿家主顺遂安宁。”
庭内下人早已遣去,静莫如初,晏斐被她强留原处,待暖炉银炭燃尽时,也便无人续添。
所幸谢玖身凉也不在意,神色自若不改。她仔细将棋子一颗颗收起,指间勾起又展开,嘴中说道:“只是阿斐,你该知晓谢玖所为欲何的。”
她再不顾及晏斐,将棋子甩入盘中:“万物变幻多生,许多事并非棋子,非黑即白,谢玖有谢玖的打算,阿斐不能明白,那也作罢,只是你既劝不下,也更改不得。”
说完奋然起身,毫不留恋地转而离去,徒剩衣摆卷起的一缕凉风,袭袭拂上晏斐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