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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卷第章五第章北山行【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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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马,在一大片蒿草和苇草丛中寻找,却什么也没找着。

“唉,没带灵虎来。”辛琪叹息道。

北门晨风不信,他不相信自己这一箭,没射死那雄雉。当洗心玉和辛琪空手而回时,他感到非常咀丧。

“这有什么?”洗心玉宽慰着他,又说,“只是,那雄雉怕也活不长了,倒不如一箭射死的好。”

“你管它哪么多干什么?”辛琪对洗心玉这种怜惜生命的心态不屑一顾。

“我是说,丢了一只箭,又没说别的。”洗心玉辩解道。每次打猎,她都会受到众姐妹的嘲笑,她都于心不忍,她没有办法摆脱掉这种思想。她的姨也总会这样来说她。

她又想起了她的姨。二师傅曾主张放出奴仆,将剑庭的田亩租赁给他们,这样做有几样好处:首先有益于奴仆,给了他们自由。二也省除了监管奴仆和维持他们生活的麻烦,更不用说生老病死,还有购买奴隶的一次性开支。再就是农闲时,没有事可做,成了剑庭一笔很沉重的负担。最后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奴仆成了佃户,剑庭的收入就有了保障(不管收成如何,剑庭照样收租),奴隶的生产积极性提高了,就有利于深耕细作,田产会增加,这样剑庭和佃户的收入都会增加。

“是啊,二师傅真是一个极具才干的人。”洗心玉心想。

但事与愿违,辛利的打算并没有得到实行。千空照是个不喜欢改变现状的人,不过,问题不出在她身上。千空照为人平和,并没有反对,仓庚又从不管事,本来打算试试看。但一试行起来,剑庭的老仆几乎是一致地反对。千空照、辛利、仓庚一向待下人宽容,她们的厚待,使众老仆如丧考妣地求将起来,弄得千空照一点办法也没有。仓庚更是替众老仆说话,激烈反对,这样,辛利的方案也就没法实行。只是至简剑庭从那时起就不再购买奴隶,而采用雇工或租赁。

“二师傅做得是对的,但为什么我却怀念我的姨?”

“姑射子,你在想什么啊?”北门晨风奇怪的看着这一路上奇奇怪怪的洗心玉。

“没,没什么。”洗心玉收回思绪,立即高兴起来。

大约骑了一个时辰左右,远远地现出了博阳邑。博阳邑的城墙并不高,由于年代久远,坑坑洼洼的,泛出一种古旧的黑色和苔绿。城池外有一条小河(不是护城河),在这河边的空地上长了些樟树、杨树、桃树、女贞。河的另一边则全是垂柳,河上有两座小石桥。

博阳邑较大,两三条街。穿过一条最大的街(约一里长),转入一小巷,这小巷污水横流,散发着一种腐臭味。他们穿过这小巷,出了城,到处都是浅沼、苇丛和流水。又过了一个很小的石板桥,来到北山山脚下。顺着山脚下的大路走了数百步,洗心玉和辛琪就下了马,转而朝上山的小路走去。

山径两旁都是杂草灌木,他们来到一片平缓的开阔地,“到了。”辛琪高兴地有点自得地说。

“系好马。”洗心玉关照着北门晨风。

“就这里?”北门晨风系好马,转过身来打量。他没看到一棵瞿麦,倒是看到了几棵不高的化香,正挂着一个个黑色的成熟果序,那果序和青箱的果序差不多,穗状干膜质的。“我怎么没看见?”他问。

“这不是吗?”辛琪随手一捋,就是一把瞿麦的蒴果。

“喝,就这呀?”北门晨风这才看见,杂草丛中真有瞿麦,不过不开花了,剩下的都是这黄褐色的直挺挺的似小令牌似的蒴果。洗心玉问北门:“你采不采?”

北门晨风回答:“我?——我还是看看好了。”

真的走进这草野,才发现这里的瞿麦真多,不过不注意是看不出来的。辛琪气燥,不能在一个地方停住,这里采一下,那里捋一把,就走远了,把个北门晨风和洗心玉丢在了这里。北门晨风无所事事,打量风景,才发现只有他和洗心玉在,便有点不安。他张望了一下,见四周果真没有一个人,洗心玉又正在专心致志地采种子。他就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思,放开胆,仔细地打量起洗心玉来。看她的眼睛,看她的鼻梁,看她的嘴唇,这一看,越发令他痴呆起来。洗心玉的面庞在这一片阳光下更突出了她的细腻、晶莹、美丽。她的颈脖圆长白皙,她的身体曲线柔美却不纤弱……她的美只会使人产生景仰,在她的面前,人们会感到自己的心灵被净化。她似乎有着一种拯救的力量,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放肆,也没有人敢亵赎她的圣洁。洗心玉正在专心致志地采花种,北门晨风的目光干扰了她,她很快就察觉到了,一时竟没了主意,手中的活计就做不好了。她又惶乱又紧张,只得把头勾下去,装出不知道的样子。

这种少女在心爱的人面前默然应允的样子,北门晨风很快就感觉到了。他知道洗心玉知道自己在看她,却不恼,这样一想,有些情不自禁。他被洗心玉吸引,就朝她走去,当然,并不存有什么邪念,但这举动使洗心玉更紧张了。她惊惶地张望了一下,见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实在是有点怕,便不自觉地朝别一个方向移移,来躲避。这形成了一种很奇特的现象,北门晨风朝洗心玉方向走过去,洗心玉却不时地朝另一个方向移移,来规避。只是这动作不能重复多次,做个三五次尚可,做得多了,洗心玉就很难掩饰自己的内心,那将使她无地自容。所以当北门晨风朝她越走越近时,她只得站住了。眼看着北门晨风已到眼前,她紧张得心都要跳到喉口了,却无法阻止,便再也顾不得的跳了起来,叫道:

“二姑娘!”

“什么事呀?”辛琪在远处回应道。

“哦,是你?”紧张的洗心玉对已近在身边,吓了一跳的北门晨风尴尬地笑了笑,故作不知地说,“你在这里?”她又拉长声音,对辛琪叫道,“没什么,我不知道你在哪里?”

这时辛琪走了过来。

“你都死到哪里去了?”洗心玉还故意这样问了一句。这时,她已镇静下来,很大方地走到北门晨风身边(北门这时也在采),和他一起采起来。这动作,她做得这样老练,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白色的石竹类还有在开花的,看到一点,就是一片。三人采了半个时辰,采得差不多了,只是辛琪奇怪起来,怎么今年洗心玉采得这么少?往年都是她随意,小玉专心,她实在有点不解,就斥问道:“你今天怎么了?”说得洗心玉一脸绯红,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三人回到博阳邑,吃了饭,辛琪要去逛街。至简堂的日子枯燥清苦,所以她们每次来博阳,都要好好逛逛,洗心玉也是要去的。但今天,不知为什么,她打不起这个精神,只想好好憩息一下,内心深处却有说不出的一种对北门晨风的依恋,便说不去。北门晨风见她不去,自然也不去。辛琪虽奇怪,却不会想,她还很高兴,可以把马交给北门晨风。

“你们就在城门口等我好了。”她说,“我去去就来。”

洗心玉遂了心愿,松了一口气,心里甜滋滋的。现在,象个小女人一样,满含羞涩地随着北门晨风朝城门外走去。

这是个初冬晴朗的下午,古邑外并没有多少行人。洗心玉到了这里,心里安隐踏实了许多。洗心玉边走边看古城外的景色,——依然苍绿的樟树、女贞,疏散的杨树、桃树。脚下是浅浅的蓑草,开着黄色小花,三三两两的蝴蝶在飞。这是一片成熟而又富裕的田野,她仿佛能感到有一种生命走向鼎盛后必将凋亡的匆忙,有一种成熟的喧嚣过后急急忙忙收束起来的静谥,令她感到好惬意,好愉悦。初冬的阳光柔和,这又令她触摸到了自己内心的柔软和温情。

他们系好马,走上小桥,看这小河。小河并不宽,二十来步,两边砌着破损的岸石,有一两丈深,因此显得很窄。洗心玉在一石栏干上坐下,北门晨风站在栏干前,他们一同看这小桥下深深的流水——汩汩清流。这流水令他们想起古老而又悠长的岁月,那浸淫着他们灵魂日夜流逝而又永不消逝的岁月,令他们想起象这草野一般荒芜然而却在等待着来春的生命,令他们动容又霍然。

随着流水,洗心玉的目光一直向前,她看见了远处的小桥。那小桥,虽是平日常见,却在平日从未仔细打量过,现在令她产生出一种陌生感来,“喏,北门子,你看——”洗心玉指着那小桥。

原来那小桥不是从两岸砌起来的,而是把岸从两岸向河中心推出一段距离,再从这收束了河面的凸岸上砌起来,因此桥的跨度小多了。这就形成了另一种很有特色的风景,一种古老的小城风景,苍苍然而又别具一格的风景。

“原来桥是这样造的?”洗心玉惊喜地说,仿佛才发现。

“怎么这——小玉?”本来一点也不觉得奇怪的北门晨风,对洗心玉这句话生出了一种感动。他想象不出,这么聪慧的小玉怎么也会有这样率真的表露?但由于她的指出,北门晨风才仔细打量起这小桥来。他也立即感到了这小桥的奇特和陌生,虽然他看过无数座这样的桥,但他从来没有注意过它们的式样。

他为洗心玉这能在生活中处处发现情趣,在景物间——细微处——常常会发现许多不同的敏锐思想而惊讶。

一排烟柳,在河的另一边。

“我们到哪边去看看?”洗心玉跳了下来。在北门晨风面前,她感到十分愉悦,感到整个人都象融化了似的,她感到自己的精神处于一种极佳的状态中,渴望着去表现,渴望着去放纵。她站了起来,北门晨风非常随意,他们肩并肩地走着,走到小河另一边,任垂柳飘拂着肩头。他们从这一座桥走向另一座桥,又从另一座桥再走回到这一座桥。他们谈了许多,什么都谈,谈秦国、谈剑坛、谈诗书、谈人生的理念和目的。洗心玉的思想从来没有这样敏锐过,言语也从来没有这样准确过。

不时有肃爽的风吹过,令人感到精神轻松、令人感到天空高远、令人感到自己能随着这肃爽的风自由自在的飘到一个无拘无束的地方去,而生命之树就可以在那里乱七八糟地去疯长。

洗心玉立即被一种凄美的感觉所攫住,一时无语,她被这生命的无限扩张的情绪所席卷,而使自己的心潮不能平静。

愉悦的泪水已在心中流下,而一种无奈的遗憾也在心中滋生:为什么,这幸福竟不能长久属于我?

他们就这样走着、说着、笑着、感悟着,仿佛才开始,然而一切都结束了,因为这时辛琪回来了。洗心玉蓦然惊觉,简直不相信,怎么这一会儿,太阳就已偏西?她知道太晚了。一方面感到无限怅惘,意绪难尽。一方面又不断地埋怨辛琪,说她怎么会这样贪玩,耽误了回程,要挨师傅骂了。于是三人不得不急急地驱马,踢踢踏踏地朝徂徕山一骑绝尘地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