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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生命中的温暖
到了宿营地,大家都忙碌起来。
这一营人的屯长叫胥周,他是个粮商,中年人、微胖、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获得了章启的信任。他的夫人胥郑氏是个干净有头有脸的女人,说话中听、有头脑、也善于察颜观色,揣摩有司的心态,她管理着这一营女眷。
到了宿营地,男人们砍草喂牛马。牛马吃的草料,得用斧子砍。大车小车也常坏,不是轮辐,就是车轴,或五(矛攵木,左右下)游环,或阴(革引)车毂,这样的事不能不做,否则,第二天便不能出发。男人们还要搬运粮草和打柴,那整理房舍和下厨挑水劈柴就成了女眷们的事。
上古师和洗心玉、田悯原是可以不做的,但事情坏就坏在上古师和洗心玉身上。上古师为人平和,不大管事,有点大智若愚的味道,洗心玉又是个闲不住的人。尤其是洗心玉,她不能看着归宾和玄月做,自己闲在一边,就主动帮忙。事情就是这样,你不做,日久人们也就习惯了;但你做了,人们就会认为这就是你应该做的,日子一久,你再不做,别人反认为你没做。这样,下厨的事,就成了洗心玉份内的事。田悯呢?田悯是因为受了这一次挫折,也知自己不能,惹别人看轻。又看到小玉忙这忙那,如何再坐得住?也就随着洗心玉,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开始还是做些,到了后来,也就成了份内之事。胥郑是如何明白之人,她看出了这个王主的懦弱,不仅在心里暗笑她,(懦弱是无法引起人们的同情的),还一点一点地有意支使起她来。当然,也是无奈。工作太繁重,多一个人总比少一个好。
田悯有时想想也来气,但这样的态势已成,也就无法驳回。只好对自己宽慰道:“不要和她一般见识,暂且忍耐一时。”
这样地退让,终于使她不做也不行了,章启本来对她就没好感,做什么都让胥郑把她算上。这又成了一种暗示:田悯和大家是一样的。齐云曾劝过她,她开始不听,到后来,也就无能为力了。
上古师这些天,没在意田悯,她一门心思都在小玉身上。她还在思索在博阳监中思考的那件事,那就是不能让小玉到咸阳去。她只要一有机会或寻得个时间,就要对小玉说这件事,要洗心玉寻个机会逃出去,洗心玉不肯答应,她就急死了,又不能开宗明义地讲。她还有一层顾虑,那就是这事不能让苦须和玄月掺和进去,只能是,要造成一种假象,那就是洗心玉的脱逃只能是她个人的行为,与至简堂无关。这就不会连累到苦须和玄月,想得更远一点,也不能连累到远在琅琊郡的辛利她们。她自己倘若能用一条老命换得小玉的平安无事,她就宁愿马上死去。
打柴是男人的事,也安排一些年轻的女人去当当下手。上古师看准了这事,让洗心玉、苦须和玄月也去,为此,她求过胥郑。至所以叫苦须和玄月也去,当然还是叫她们看准时机,帮帮小玉。再说,她也不能只叫小玉一个人去,这就很难掩饰自己的动机。胥郑当然知道上古师,似乎也有点存疑,但对上古师,她不敢怠慢。凡是上古师有求于她的,她都给予方便。
胥郑看不上田悯,也看不惯桃金娘,她安排她们和三个壮妇挑水。齐云和翠帘被连累。
田悯做不了多少,如今这成了她必须要做的事。齐云为了照顾姑娘,重活累活总是自己做。但人心就是这样,齐云多做了,别人看不到;田悯少做了,没一个不看在眼里。这些平日里的富家妇人,哪一个是干过活的?如今就象乌眼鸡一样,一个盯着一个,看到田悯少做,如何受得了。
“这算什么呀?”一壮妇冷眼相讥,她是累得无法忍受。
“七个人的活六个人做,哼!”一壮妇也恨得不行。
“干什么?”齐云站在井台上,她在摇辘轳,这是挑水最苦最累的活。那辘轳寒冷刺骨,井台上风又大,她是为了姑娘,才上井台。听见这两个妇人编排姑娘,如何容忍得下去,反击道,“我家女娃本来就是可以不做的!”
“我又没说她要做?她不做最好!她不做可以派别人来啊!现在,她要来,也算一个。可她算得了一个吗?这不是连累了我们,你们说是不是?”一妇人还嘴道。
“就是,我们管她要做不要做?既然来了,就算一个,总不能来了,又不做!”
“谁说不算一个?我不是在做!谁不服气,谁上来!有意见,找大人去!”
那几个妇人不响。
一个人摇水六个人挑,齐云一刻也没得休息。她的力气又不大,只得咬紧牙关,一下一下的,这几个妇人只站在一边,等她摇上来。田悯看着心痛,但也就知道心痛,却不知如何去帮齐云,也不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好在齐云看顾她,每次只让她挑半桶,看着姑娘摇摇晃晃地用双手抓着扁担艰难地走去,齐云只有咬紧牙关,暗自伤心。
迁徙中的宿营地都是临时的,一个大棚一个大棚,男归男,女归女,一个大棚住三四十人,地面上铺满干草。这一天晚上,天气寒冷,北风呼啸,风裹着雪直往棚屋里钻。胥郑这时已不看顾田悯,她不把她放在眼里,因为章启已不再袒护她,田悯自己又让别人看不起。在分铺位时,她把田悯和齐云分在这棚屋的门口,齐云如何肯依。但胥郑却不听她的,又加上众人附和,就不去理她,亦不去更改。
齐云和她争执起来,胥郑人多,七嘴八舌地指责她。洗心玉正帮师傅铺被,见这边吵起来,遂和苦须、玄月走了过来。众人挡住,苦须哪里在乎这个?把挡她的妇人一推。人们见她这样不讲理,哪里肯依?苦须归宾立即烦恼起来,三下五去二地开打。这些妇人哪里见过这个,几个已挨了打,一时间乱成一团,上古师来不及制止。这时玄月一把揪住胥郑,左右开弓,打得胥郑都不知道南北了。屋子里一乱,早有人报知章启。章启闻知,立即带着军卒赶了过来。胥郑见了章启,这妇人聪明,不言语,只眼圈一红。章启看见胥郑有些红肿的面颊,气愤起来,问:“怎么回事?”
胥郑也不张扬,依然平静地理了理有些乱了的鬓发,说:“就为这铺位。我把门口分给田悯了,至简堂的人就不依。只是这门口也是要人睡的,平日都是别人睡,今日分给田悯,怎么就不可以?”
“是呀,门口也总得有人睡呀!大家说是不是?”有人煽动。
“对呀!”
“就是!”
看着苦须一付蛮横的样子,又看到激起了众怒,想到这个田悯,章启实在是忍无可忍。他回过头来,对走过来的上古师说:“千空照,你的这些弟子也太蛮横了,别人睡得,田悯如何睡不得?你的这些弟子无法无天,你也不管束管束?”
这叫上古师如何应对?只得陪了张老脸,为众弟子陪不是。说自己教徒无方,又狠狠地瞪了洗心玉一眼,说:“苦须、玄月莽撞,你怎么也不晓事?平日是怎么教你的?至简堂什么时候这样无理?田悯身子弱,你知道了,就应该把自己的铺位让出来。——去,把我的铺位移过来,把田悯的铺位移过去。”
“这怎么可以?弟子知错了。”洗心玉听师傅这样说,惭愧得不行。
田悯哭了,说:“我怎能让师傅睡到门口。”
“不,不是,田姑娘,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这三个不肖之徒。”
“师傅,”洗心玉“扑嗵”一声跪在地上,说,“弟子明白了,弟子办事无方,至使师傅受辱。”
这一夜,上古师和田悯以及至简堂的人都睡在门口。门口寒冷又潮湿,上古师紧紧地抱着田悯。田悯泪眼望着上古师,她就感到象是依在自己母亲的怀抱中一样,她钻在上古师的怀抱里,泣不成声。上古师慈爱地抚摸着她,用手梳理着她的头发,让她慢慢平静下来。
门外风在怒吼,直往屋里钻。
齐云睡在她们旁边,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听到姑娘的哭声,看着一头白发的上古师尊,心中一酸,她好羡慕。她多么想也象姑娘一样,睡在师尊的身边,去感受她的抚爱和慈祥,但她不想打破姑娘的快乐。她感到特别孤独,侧转身去,长叹一口气,泪水就扑扑扑地滚了下来。
卯时未到,准备晨炊的人来叫田悯和齐云。那时人们一天吃两餐,有钱人三餐,迁徙者为了多赶路,也吃三餐。上古师已醒,想叫玄月,但田悯用手按住了,表示这是她自己的事。齐云这一晚没睡好,感到身子乏力。只是她是侍女,得自己先起来,她穿好纩袍,打开门。只见一片银妆素裹,原来这一夜,风夹着雪,下了整整一夜。她紧紧地裹了裹衣襟,打了一个寒噤。这时田悯也走了出来:“好大的雪!”她说,似乎有些惊喜。但马上又犯愁了,这银白的世界,再也不是她作王主时的世界了。齐云拉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厨舍走去。
天亮的时候,胥周来说:“大雪封了路,走不成了。”妇人们听了,都高兴起来。
走是走不成了,但事情还是要做,尤其是柴草。洗心玉她们三个和往日一样,早饭后就随着大车,在军卒的监管下到附近的林子里打柴。青壮年都被派去铲雪。章启和单膺白见大雪封了路,特别急,怕误了行程。洗心玉这两天正在考虑师傅的话,想到自己将以这样一个身份押到咸阳,心中就特别不自在,等待她的是什么?是见君王。想到这,就不知该怎么办?按说,哪一个女子不想当王妃?这是一种心态。但哪一个少女不怀有浪漫的情怀憧憬着属于自己的爱情?洗心玉是后一种人。此时此刻,占据着她的心的只有北门晨风,她没有一天不在想他。更何况,作为一个女性,对一个毫不知晓的异性,有着一种天生的警惕和排斥,她不能想象自己会去逢迎君王,她感到那是对自己情感的亵渎。再说,她又不是姜弋。这样一想,她倒有点认同师傅的话,那就是必须逃走。但真正这样想,又下不了决心。至于逃到哪里去?师傅倒替她想好了:“逃出去之后,到蜀郡广都县邛崃剑庭去找西天嫫母哈婆婆尸后,她虽和师傅道载不同,却是知交。她一定会收留你。还有就是你三师傅,她待你就象母亲一样,只是这仓庚,如今也不知在哪里?”这事就这样一直搁着,洗心玉也总是下不了决心。
洗心玉三个随打柴的大车走后,田悯和齐云休息了一会儿。天空阴沉沉的,一大早地面上的践踏和清铲都不能使雪融化,反而是在这朔风的凄厉声中,冻了起来。巳时,翠帘来叫田悯齐云,又要挑水了。齐云只感到身子发冷,知道自己可能是感染了风寒,这几天迁徙的人中风寒流行。但她仗着自己年青,不把这放在心里。田悯看见,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事。
此时的井台,已不是凌晨雪中的井台。凌晨撒落的水,又结成了冰,一层一层的,把个井台冻得铁桶一般,人一走上去,就要滑倒。齐云浑身发冷。她找了把铲子来,敲敲打打,把冰铲掉,试了试步,小心地走上去。当她走到井口,脚下一滑,她忙闪了闪身,一把抓住那辘轳,吓了田悯一跳。
“没事!”齐云强打着笑容说,喘着气,先站稳了自己,开始摇水。每摇一桶,她都感到很吃力,感到那井绳特别长,好象永远也摇不上来似的。
桃金娘看看不对,这女人看出来了。由于自己也不被人看得起,她有点同情起齐云、田悯来,她问齐云:“你怎么啦?”
齐云看着田悯摇摇晃晃走去的背影,忙说:“没事。”
“真的没事?”
“真的!”
但随着水一桶一桶地提上来,齐云实在是有点坚持不住了,但话已说出了口,又为了姑娘,只得强撑着。当又一桶水摇上来时,她伸手去提,也许是身子发虚的缘故,她没有协调好,脚下一滑,身子一激凌,就斜着倒了下去。一桶水全泼在地上,把她的下半身都浸透了。她还想站起来,只感到天旋地转,勉强支撑起上身,又一软,扑倒在井台上。正好桃金娘转回,看到这情景,放下水桶跑上来,田悯也正好桃水到厨房后折转过来。看见桃金娘正在扶齐云,丢了桶就跑上来,一见齐云这副样子,急得直哭。
“哭,哭什么?就知道哭!”桃金娘看见田悯只知道哭,就来气,骂道,“还不快过来!算了,算了,——翠帘!”桃金娘也知道叫田悯不当用,朝她挥了挥手,改叫翠帘。
翠帘赶紧上井台,和小夫人一道架起齐云往厨房走。
上古师正在厨房帮忙,一见齐云这付样子,吓了一跳。忙叫一妇人去搬干草,叫田悯去拿衣裳,自己伸手去摸她的额头,一摸滚烫,“怎么搞的,烧得这么利害!来,把她移到炉火边,——衣裳,衣裳!热水!门关上,别让人进来!——衣裳呢?“
“这里,这里。”田悯慌里慌张地拿了衣裳进来。
上古师和桃金娘立即把齐云擦洗干净,换了衣裳。齐云一脸绯红,似乎进入了一种昏诞的状态,气息很重。上古师匆匆将这一切做好,立即抓起齐云的手来把脉。齐云只是发冷,不停的干咳,浑身滚烫,呼吸减弱。她伏在齐云的胸前听了听,似乎感到不妙,对田悯说:“找营医来。”
这时胥郑闻信赶了过来,看到这样。她昨天挨了打,且不管心里想着什么,但对上古师反倒恭敬了许多。她立即说:“把齐云扶到屋内去,上古师尊和田悯,你们就别做了,看顾齐云好了。其余的,”她对桃金娘等人说,“各干各的,别担误了事情。”
这时田悯叫了营医过来。营医也不是专有编制,只是迁徙人中,有会巫会医的,单膺白看这样的人不能少,就叫他别的事不要干了。这是一个长着山羊胡子的老者,把了一下脉,摇了摇头,取出银针来。用中度刺激针,先在后颈部第一椎棘突上陷中取大椎穴进针,又在两手取合谷穴,然后是姆指少商、商阳穴,再腕部列缺,肘弯处尺泽、曲池,最后在背部取肺俞穴,一一进针。开了方剂。无非是麻黄、杏仁、生石膏、甘草之属,嘱每日一剂,分两次喝下。又嘱上古师,“给她多盖点。”
中午时分,洗心玉她们回来,才知齐云病倒了,都过来看视。上古师本来想让洗心玉来照看齐云,被胥郑劝住了,她说:“洗姑娘照看齐云,那田悯怎么办?”上古师想想也是,又想到洗心玉之事,便不再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