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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瑶今日在马上吹了风,到现在眼睛都还是红的。
她忽略掉元茂略显僭越的口吻,摇了摇头,望向月下高大巍峨的烽台,“这里也是大魏的疆土,没什么不该适应的。”
元茂循着寄瑶的视线,朝烽台看去,缓缓道:
“虽是同为大魏疆土,但边地之艰辛,是长安城贵人们难以想象的。烽燧薪俸微薄,征召来的守兵数量有限,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必须轮班,有时候困得厉害了,就只能靠着嚼冰渣子提神。殿下少年时,边境一带更是兵将匮缺,十燧九空,连殿下自己都不得不常驻峰台,戍卫边防。”
寄瑶不解,“缙王府执掌西北,行屯田募兵之制,不受朝廷管辖,听说每年单是河西商道上的税收都不下三百万贯,何以如此艰难?”
她虽是世家千金,但所受教育皆为入主中宫铺路,于国家赋税度支之事,亦有了解。
元茂看了寄瑶一眼,笑了笑,“春秋时管仲曾言,一战之费,累代之功尽。西北四州战乱连连,七十万人的军俸、兵甲、粮草,战后的奖赏、抚恤,岂是这区区三百万贯就能够的?莫说这边境上的烽燧,就连殿下平日休憩的营房,也是能简就简,绝无肆意铺张。”
寄瑶想起在云峡关住过的那间简陋寝房,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却瞥见篝火旁的裴殊度朝这边望了眼,站起身来。
她心头一慌,连忙跟元茂道了声辞,调头往伙房的方向去了。
裴殊度踱至元茂身侧,看了眼寄瑶离去的背影,问:“军师跟她在聊什么?”
元茂循着裴殊度的视线转过头,待寄瑶的身影消失在院角,方才缓缓开口道:
“王妃年纪虽小,却不似全然娇生惯养的世家贵女,难怪太子当日为了她,在承极殿外跪了三天三夜,直至受刑方退。”
裴殊度沉默一瞬,“军师是想试探她?”
“臣不敢。”
元茂语气平和,“只是理智来讲,王妃到底是皇帝送来殿下身边的隐患,远远安置即可,不宜过于亲近。元某的想法还跟从前一样,殿下更适合在西域诸国中选王室女联姻,稳固住西北的局势与权力,将来朝廷再如何生乱,也撼动不了缙王府分毫。”
沈家二房被牵连进了陈王谋逆案,中书令沈致一向又善于钻营,皇帝赶着在病情恶化前、让沈家与缙王府联姻,显然是有一石二鸟的打算。
太子性情温润,对缙王这个叔父一向敬重,在治边政策上也从未持过反对意见。朝臣们原本因此揣测,一旦太子登基,会愈加纵容缙王府的势力扩张。
但现在,太子青梅竹马的心上人成了缙王妃,等他继位掌权以后,未必不会向夺走了未婚妻的叔父发难!
正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一点,担心儿子过于心软温和、不忍对叔父出手的皇帝,才选择将沈寄瑶赐嫁缙王。
裴殊度何尝不明白这其中的算计。
他想起那日寄瑶身边嬷嬷说的话,缓缓道:“太子并非善恶不分之人。若他登基之后,执意想要接回沈寄瑶,我不会阻了他们的姻缘。”
皇族婚事,难得有人能两情相悦,若那二人始终放不下彼此,身为长辈的他,又何必非要做拆散鸳鸯的恶人?
“皇兄一心钳制缙王府的兵权,倒也不是刻意针对我,毕竟当年,是我母后用巫蛊术谋害了父皇。皇室对我有所忌惮,亦在情理之中。”
裴殊度抬眼望向远处篝火,仿佛是想起了久远的往事,神色中有一抹少见的悒郁。
元茂皱了眉,“当年之事,公主虽然认了罪,但背后是否有受过胁迫,我们无法查证!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公主用巫蛊术谋害魏帝,那也是因为魏国失信在前,明知我大燕被突厥人逼入了绝境,却始终不肯发兵救援!”
当年北燕以公主联姻魏国,为的就是促成盟约,合力对抗日渐强大的突厥。
彼时,裴殊度的父亲永晟帝,刚刚继承皇位。为了迎娶燕国公主,永晟帝没有将原配正妻褚氏立为皇后,而是改封了贵妃。褚氏所出的长子,也就是如今坐在皇位上的安顺帝,亦因此失去了嫡皇子的身份。
慕容公主嫁入大魏为后,不久又生下了儿子裴殊度,但与皇帝丈夫的感情始终算不得亲密。
或许因为永晟帝心中觉得愧对原配褚氏和长子,同时也不满当年燕帝的强势,以至于后来北燕遭遇突厥大军围攻都城,慕容皇后抱着幼子在大殿上苦苦泣泪跪求,亦不曾让他有过一丝一毫的动容。
北燕灭国,独留在魏国皇室的慕容皇后,成了失去后盾的异族人。
在那种情况下,她被巫蛊邪术迷了心智,进而试图暗杀魏帝,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裴殊度那时还只是五岁稚子,却已经体察到了人情世故的复杂与艰难。
从被母亲抱上大殿哭泣跪求,到最后在天牢中与临死的母亲诀别,短短几个月里,他仿佛一夜长大成人,褪去了昔日活泼天真的童稚外表,变得沉默而冷凌。
身边的人,也都变了。投向他的目光里,交织着戒备、同情、鄙夷、畏惧……
就连他最尊敬的老师,当着他的面依旧和蔼可亲,转过身却在御前奏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人心的虚伪能达到怎样的程度,裴殊度很早以前,就已了解得万分透彻了。
“所以军师觉得,因为魏国失信于北燕,我便有了充足的理由背弃魏国,凭一己悲喜,兴战火纷争,无所顾惮?”
夜风猎猎,裴殊度凝望着篝火的方向,视线掠过举杯谈笑的士兵身影。
一张张熟悉的面庞,洋溢着热切而由衷的欢喜,穆昭甚至站起了身,唱起跑调的行军号子,仿佛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并不是由来厮杀最惨烈的边境线,而是光明无忧的极乐之所。
元茂躬了躬身,“臣不敢妄言。于臣而言,殿下早已有无数的理由背弃魏国。但殿下毕竟也姓裴,所以无论殿下怎么选,臣都无权置喙。”
八岁时便被送往群狼环伺的边关,靠着自己站起来,一步步招募军队,抵御外敌,将四州失地慢慢收回,方才有了如今七十万大军坐镇西北的局面。
在许多人看来,缙王若反,实乃顺理成章的事。
裴殊度俊美的面孔映着远处火光,沉默良久。
“最好,不会有做选择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