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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回到刚才离开的地方时,顾浩行和刘静姝已不见了人影,连程映安都不知道去哪儿了。宛言正疑惑间,忽听出云指着不远处的凉亭小声喊道:“程姑娘在那里!”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亭内三三两两聚了不少官家小姐,宛言一眼就看到了程映安。她稍稍放了些心,可随后又发觉那边的气氛有些古怪。只见程映安微微低着头,双手垂放在身前,似乎很是窘迫。
因为隔得有些远,所以看不真切,宛言只瞧着她对面还站着一人,等走近了一看,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除了李飘然还能有谁。
“不过是个三品官员之女,还妄想要攀龙附凤不成?果然是小门小户,教出的女儿也不过如此!”李飘然轻哼一声,语气中是一如既往的骄纵。
宛言一走近便听到了这番说辞,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先前不知李飘然说了什么,程映安的面色已经有些灰白,如今再听得这一句,虽然脸上又显见地难看了几分,可仍旧没有与她争辩什么,只是好言好语地让她放尊重些。
想起程映安先前说的与李飘然的小过节,宛言心知不妙。此情此景,看得她不禁在心里暗叹一声:这个李飘然,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怎么脾气就没见着一点好?
“书中有云,夜光之珠,不必出于孟津;盈握之璧,不必采于昆仑。我朝慈安太后出身平民之家,可后来仍旧母仪天下,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且对先帝教导有方。我等当然不敢自比太后娘娘,可是李姑娘方才所言,却有对上不敬之嫌。”
虽然知道程映安是不想惹事,可宛言却实在看不过去。她朗声开口,越过自己面前几人径直走到程映安身边,握住她的手轻拍了两下,示意她安心。
随后,她才转头看向李飘然,接着刚才没说完的话道:“一品高官府中,尚能教出不讲道理之人,所谓小门小户,又焉知教不出知书达礼的女儿?我以为在朝为官,重要的不是官职大小,而是能否一心为百姓计,将分内之事做好。李姑娘方才所言,难道不怕于宰相大人一贯的清正名声有损吗?”
这一番话分明是在暗嘲李飘然虽然家世显赫却蛮不讲理。
宛言说得有理有据,众人闻言皆愣了一愣,纷纷朝她看去,都想瞧瞧是哪家的小姐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和宰相千金这么说话。
等看清是宛言时,一众官家小姐们纷纷小声讨论起来。以前宛言没回淮扬的时候,就时常爱与李飘然斗嘴,后来她离开了永安,李父又加官进爵,还真没再有人敢去招惹李飘然这个骄纵的大小姐。
是以,大家心里虽惊讶,可又有些兴灾乐祸,觉得宛言这次恐怕是有苦头吃了。
同众人一样惊讶的,还有李飘然。
先前在宛言与谢珏、顾浩行几人在一块儿说话的时候,李飘然就已经见着她了,可因为离得有些远,还没来得及与她说上几句话,人就被谢珏给截胡了。
现在宛言一下子出现在面前,又劈里啪啦地说了一通,她一下子有点懵,等反应过来后,脸上的表情变了一变,却又不像是气恼的模样。
就在众人目光一个劲儿地在两人之间徘徊,猜测李飘然心思的时候,只见她忽然轻笑一声,挑眉道:“我当是谁呢,原是旧时相识啊!几年不见,之前听说你被赶回老家,我还真有点担心你回不来了!如今你也算是没让本小姐失望,还能再站在我面前如此放肆!”
她这一句旧时相识,大家只以为是在说从前的那些嫌隙。可只有李飘然自己知道,方才那一刻,似乎看到了从前的宛言。
不是五年前的她,而是更早时候,那个为人处世颇有些不管不顾的她。
李飘然记得,那时宛言父亲刚刚步入官场,可她的父亲已然官居高位。可即便如此,宛言却从不会顾忌她的身份,总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坦诚直爽,从来不像别家小姐一样对她唯唯诺诺,只会说些假多于真的奉承话。
彼时大家年纪都小,李飘然每每与宛言斗嘴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并不会用身份来压她,而是气得转身就走,回家将话仔细梳理一遍,觉得有把握能说得过她了,便又去找她。
可每次的结果,只能是照旧拂袖而去,然后回家继续闷着头想法子。
后来过了一段时间,她终于想出一句“特别厉害的话”,自信能让宛言哑口无言。而宛言听了后果真没说什么,只是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不开口辩驳一句。
李飘然终于赢了一回,可她却比输了还要难过。
宛言变了,她渐渐变得处处隐忍,甚至畏首畏尾。
李飘然知道,宛言后来的那些谨慎稳重,不完全是因为年纪渐长,因为那样的宛言,在其母亲去世之后,她才再没见过。
从那以后,再没一个小姑娘会神采飞扬地叉着腰,蹙着眉,连名带姓地喊她:“李飘然!你又想干什么呀!”
坦白说,她很想念那时候的宛言。而今天,记忆中的那个已经渐近模糊的人似乎又回来了。
李飘然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其实,她很希望宛言能早点回来,甚至还一度有些担心,她万一回不来了可怎么办!
可是,想念归想念,一见到她,脱口而出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不中听。
这些话宛言以前听得可是不少,大约也已经习惯了。如今隔了几年,再听见李飘然用从前的语气,翻来覆去地说着那几个老掉牙的嘲讽之词,她竟离谱地觉得有种恍如隔世的熟悉之感。
虽然心里想了许多,可在面上她却只是淡淡一笑:“李姑娘慎言。我大梁自立国以来便推崇孝道,几任君主皆是恭孝有加,当今陛下更是如此,我等又怎能不效仿呢?先前回去只是为祖母守孝,不想辜负她多年教养之恩,原就是我这个小辈的分内之事。”
对于李飘然说的被赶出家门一事,她不置可否,只是解释了回老家是因为祖母的缘故。
她家里的那些事,李飘然多少也知道一些。宛言当年究竟为何离开,她此刻并不关心。她关心的是,宛言总算是回来了。
还有,怎么过了五年,自己这嘴皮子功夫还是比不上她?
虽然有些郁闷,可是照着李飘然的性子却是一点也不想认输。她正琢磨着要如何扳回一成,众人之中便站出来一个身着艳紫色长裙、梳着朝云近香髻的女子,自告奋勇地替她开了口。
恰好此时华春苑里豢养的几只天鹅正好悠闲地朝这边游了过来,还有一群水鸭也在一旁戏水。那女子便扬着眉走到岸边,指着湖里的天鹅和水鸭,招呼众人看去:
“呦,你们都瞧瞧,这水鸭子竟不知深浅地往天鹅身边凑,真是不知道害臊。要我是它们,早就离得远远的了,哪里还有脸面跑来这里凑热闹呢!天鹅和水鸭,一个是珍禽,一个是家畜,本就不该在一个地方的!”
说完,她用手帕掩了掩鼻子,似乎对那些水鸭子十分嫌弃。
这话着实有些刻薄了。
宛言原本觉得李飘然的性子就够让人烦躁了,却没想到这女子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语气尖酸,阴阳怪气,再配着她说话时的神情,更让人觉得这几个词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她努力回想,见着那梳得十分精致的发髻和一头光泽秀发时方才记起,这女子似乎姓王,其父在朝中的官职也不算很高。
这位王姑娘从以前就老爱跟在李飘然身后,极尽奉承之态,凡是这宰相千金讨厌的人,她也通通不会好言相待,惯是个拜高踩低的。
不光宛言这么想,李飘然此时也是这么想的。这王瑶往常便总是一味附和她,此时站出来替她说话倒也不奇怪。她虽一向瞧不上这样的人,此时却没有一点要阻止的意思,而是抱着一副看好戏的心态,想看看宛言如何应对。
王瑶这话指桑骂槐,说得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饶是程映安一直没有出声,此时也有些忍不下去了,还没等宛言开口,她便有些气恼道:“王姑娘说话还是不要这么难听吧,大家也算认识一场,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
她话是说了,可那王瑶愣是一点儿也没听进去,反倒抓住机会开始嘲讽她:“程映安,你说这些话之前先看看自己的身份吧!她宛言是个小门小户出身,你以为你能好到哪里去?怎么,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比你家还穷酸的,你倒开始打抱不平了?”
她这话也没说错,王父的官职确实比程父的还要高半级。而宛言因着宛成仁这官位的由来,一直没少让人在背后说闲话。
“小门小户”这个形容,也有些贴切,只是就这么明着说出来,未免太过失礼。那王大人素日为官也算有个好名声,没想到却教出来这样一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