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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节过后,冰破雪融,春雨落了几遭,漫山遍野的绿意肆意生长起来。
几个妇人围在溪边浣衣,在屋里憋了一个冬天,哪还管溪水冻手,刚凑在一块儿就叽叽喳喳没个消停。都是些大字不识的粗人,长平村又是个边陲小村,四面环山,消息闭塞,天高皇帝远的,从前说来说去无非是一些村里的闲言,家常的琐事。
但近日却又有些不一样,这还要从村东头那王家小子前阵子打京城托人送来一大箱子东西说起,这王家小子离开村里也有五六年了,当初只说出去闯闯,谁知道一出去便彻底没了音讯,都道他死在外头了,没想到那王卓竟然入昌平军打了胜仗,如今封了个什么游击将军。
村人也不知游击将军是个什么职位,但听将军两个字,就觉得定是个在军营里威风凛凛,领着不少兵的大官。
仔细看去,便可见一个穿着桃红袄子的姑娘被围在粗布麻衣的妇人中间,得意洋洋的模样,正是王卓的妹妹王竹儿。她身上的衣裳还是用她哥哥王卓寄来的其中一匹尺头做的,按她自己说那可是京城里卖的上好的料子,只有大户人家的姑娘才用得起。
妇人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好东西,争相去摸,皆艳羡不已,那布料触手生滑,穿在身上想想就知道多舒服。
王竹儿滔滔不绝地说着王卓跟着定国将军何等风光。夏国骚扰大骁边境多年,长平村虽然闭塞,但是那位两年前打退夏国蛮夷,收复三州的定国将军的威名哪家不知哪家不晓,那可是整个大骁的英雄。
妇人们听说王卓是跟着定国将军做事的,顿时精神抖擞,越听越来劲儿,光是想到和王卓是同村的,就觉得面上有光,恨不得四处吹嘘。
正说着,打东边行来个姑娘,十三四岁的模样,上来便问:“各位婶婶,可看见姝娘姐姐了?”
妇人们面面相觑,少顷,其中一人指着山的方向道:“我好像看见姝娘背着篓子往山里去了,兴许是去采药。”
“多谢张婶了。”
有好事的妇人问:“春桃,你找姝娘做什么,难道村里又有谁病了?”
“没有没有。”春桃犹豫了一下,才答,“姝娘姐姐家里派人来传话,要她回去呢。”
听闻此言,妇人们相互交换了眼神,虽不言,心底都有了数,春桃一走,庄婆子首先道:“秦佃户那个黑了心肠的,怕不是又要逼着姝娘嫁人。”
张大娘跟着啐了一口,随声附和:“要说姝娘摊上这种爹娘兄弟,也是倒了大霉了,从前还有刘猎户他们护着,如今见姝娘没了倚仗,是愈发过分了。”
说起这个刘家寡妇秦姝娘的事,众人另打开了一个止不住的话匣子。
长平村的人都当秦姝娘是寡妇,可若是细究,其实也算不上,其中弯弯绕绕真要说起来,只怕是一天一夜都讲不完。
姝娘本是邻村一佃户家的女儿,十二岁时家中兄长要讨媳妇,那人家的彩礼要得多,可是佃户家家徒四壁,实在拿不出这笔钱,姝娘她娘就托人给姝娘说亲。
说亲自然只是表面话,谁都知道,秦家其实就是要将姝娘给卖了。
佃户家仗着姝娘有几分姿色,且在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能干贤惠,扬言只要肯出三两彩礼,当即就能把人领回去。
这三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普通农户辛苦一年怕还赚不上二两银子,都交去了吃穿用度,往往兜比脸还干净,哪还会有余的,故就算是有心的,都教这笔钱吓得退避三舍。
毕竟这姝娘再勤快再漂亮,娶回家也就是用来干活做饭生孩子的,而且多个人还多份口粮,漂亮又不能当饭吃,实在不值得这些多银两。
也有人家上门同秦佃户讨价还价的,都是自信满满地来,耷拉着脸回去。有急了眼的,说秦佃户这般要求,姝娘怕是一辈子嫁不出去了。秦佃户冷着脸不理,整个人掉进钱眼子了,仍是死咬着这三两银子不肯松口。
如此耗了半个月,还是没个结果,周遭的人反而更加好奇,一个个伸长脖子眼巴巴地等着看哪家人傻钱多会答应这样的条件。
没曾想不过几日,原本愁眉苦脸的秦佃户忽就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有心人一问,果然是姝娘的事定了,又问是哪户人家,秦佃户还得意洋洋道是长平村刘猎户家的儿子。
村里人大惊,向来知道秦佃户对姝娘狠,心情不顺动辄打骂,如今竟将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
谁不知道长平村刘猎户家只有一个儿子,但这个独子刘淮早在七岁时就在镇上走丢了,虽至今生死未卜,但村里都当他是个死人了。一时间流言纷纷,都以为这刘家是要买了姝娘给他那儿子配冥婚。
到了成亲那日,十里八乡凑热闹的将刘猎户家堵了个严严实实,倒是没看见棺材牌位,只见姝娘蒙着红盖头,在喜娘的指引下,抱着公鸡拜了堂。
自此,姝娘担着刘淮媳妇的名头,生生守了活寡。
直到一年前,刘猎户夫妇相继离世,独留姝娘一人住在了刘家空荡荡的院落里。
正说道间,只见小溪对面,春桃跨过木桥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梳着妇人发髻,戴着蓝头巾,背着竹篓的年轻女子,正是秦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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