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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菊这趟去昆明办钱, 途中是绞尽了脑汁。他几次试图把彝兵甩掉,去云贵督署报案,可远远瞧见辕门, 又犹豫了——万一两边交起战来, 误伤了二公子和三小姐, 他哪还有命回上海?按理说, 这会该趁机打个电话给大公子, 请他示下。
打给大公子说什么呢?二公子还在杨金奎手里, 我身上揣着一百万的巨款, 自己来了昆明?大公子不起疑才怪。
他心思深, 这么一想, 没有轻举妄动。被彝兵催促着, 来到昆明的汇丰银行。在大堂上焦急地等了一会, 有管事来,把他请进了签押房, 两个彝兵则被挡在门外。
签押房的电话放在一旁, 宝菊有些疑惑,被管事一指,他接起电话, 那头是个老先生, 很和气, “你哪位呐?”话音之外,有人把檀板敲得笃笃响, 还有女人脆生生的娇嗔, 带点绍兴口音。
宝菊懵了一瞬,立即反应过来,是周介朴, 他忙说:“周老爷。”
檀板和女人一齐安静了,周介朴道:“你认得我?”
宝菊曾经对周介朴是只闻其名,未谋其面。周介朴六十大寿后不久,纳了一位唱小歌班的姨太太,宝菊奉慎年的命,去送贺礼,和周介朴搭过两句话。他说:“小的两个月前去周府拜见过周老爷。”
周介朴显然不记得了,他称赞宝菊:“只见过一次,你隔着电话能认出我的声音?记性真好。”又问宝菊叫什么名字。
杨金奎突然自红河甸派了人,要提钱,是攸关慎年性命的事。周介朴却不说放钱,只顾问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宝菊意识到周介朴是在有意盘问自己的来历,他不得不忍住焦灼,说:“小的姓吴,叫宝菊,是润通总号的伙计。”
“是你?”令宝菊很意外的,周介朴居然知道他这个无名小卒。“你们大公子把你派去赎二公子?”
三小姐来云南的事情没有外传,宝菊便说:“是。”
“原来是你,那我放心了。”周介朴吁口气,“你们二公子跟纽约国际银行商借一百万的事情,是你经手办的吧?你给州议员写的信我也看了。其实这次被橡胶股票牵连的何止你们润通,连汇丰几家银行也闹了亏空。但只有你家借到了钱,你的信写的很好。”周介朴问:“你也在美国留的学?”
宝菊道:“小的没有留过洋,只上过私塾,洋文是在报关行自学的。”
周介朴“噢”一声,似乎很诧异。他把宝菊的来历盘问完了,确信无误,便不再绕弯子了,很爽快道:“二十万本来就是我答应借给你们大公子的,你提走就是了。”他语气有些重,“二十万拿走,二公子能被放回来吗?”
宝菊前一刻还拿不准,对着听筒那头的周介朴,他不知哪来的信心,说,“能。”
“好,我信你。”周介朴放电话前,不经意又笑道:“你们二公子放心叫你来提钱,看来你是他的心腹了?”
宝菊顿了顿,说:“小的是在钱庄做事的,东家也还算放心,但小的不是于家的下人。”
“好,”周介朴不露端倪地赞了一声,“你叫管事来,我有话要叮嘱他。”
宝菊把电话交给管事,避嫌地退到一边,才转过身,一颗心便在胸腔里剧烈地跳起来。等那管事跟周介朴说完话,他也定了神,将揣了许多天的汇票交给管事,换了二十万的银元票出来,心头陡然轻松许多,走出汇丰银行时,回首往那花岗岩和大理石砌成的雄浑门廊上看了好一会。
宝菊连夜赶回蒙自,杨金奎在福鼎酒店的房间却已经空了。
这一趟蒙自之行,杨金奎是喜气洋洋而来,怒气冲冲而去。房间门口把守的彝兵顷刻之间撤得一个不剩,令年还没搞清楚状况,裁缝铺的伙计已经把连夜赶制的凤冠霞帔送了来,酒店的侍者则守在她房里不走,非要她把这几天食宿的帐先结了再说——原来杨金奎这东西和慎年闹了个不欢而散,故意丢下一屁股债,悄悄地溜了。
那侍者不好为难令年一个小姐,见慎年自外头回来,一个箭步上去,把他捉住了。
慎年身上仅有的几块钱用来发了电报。没想到杨金奎来了这么一出,他把自己和令年分别一打量——除了衣服,就是两个光身子,就这衣服,还是杨金奎掏钱置办的。他心里头把杨金奎骂了个狗血淋头,好歹把裁缝铺的伙计和侍者哄走,和令年一起回到空荡荡的房间,两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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