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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棠聪慧,看出于氏母女很赞赏她,后来于家再派人来请,也就没有太过推辞。她来拜访时,有时带本画报,有时带几页乐谱,程先生因为生意所需,着人每日从上海寄报纸来,觅棠便拿报纸去为于太太讲连载小说,也能打发一下午的辰光。
这一天来,在游廊上和康年狭路相逢,康年便站住脚,道:“程小姐。”
觅棠和他也颇有几面之缘,点一点头,客气地叫于先生。
康年说:“我后天回上海,听说你也要回去,要不要搭我的车一起走?”见觅棠惊诧,康年笑着解释道:“是小妹猜的,她说圣玛丽亚书院十六日开学,你学业上这样勤勉,肯定要早点回去温书的。”
觅棠没料到令年也会私下和康年议论自己,心头立即浮现初见时令年那一双天真妩媚的眼眸。令年常自谦说懒惰,作为于家三小姐,怎么可能不对于府外头的人物世情深谙于心?
她用这样一双眼睛,若无其事地观察、揣度着她?
觅棠心里不快,便对康年笑了笑,说:“其实也还没决定。”
康年本意是看她一个年轻小姐,孤身上路,不如搭他的车放心,见她婉拒,便悉听尊便了。这时听几个下人吵吵嚷嚷地走进来,指挥着把一个近两米宽的席梦思床垫往楼上抬,无奈山石间隙狭小,卡在半道,众人指手画脚,抓耳挠腮的。
康年笑叹:“我家这小妹,专会给人出难题。”
楼上是令年的卧室。觅棠问:“于太太和三小姐是要在溪口常住吗?”
“这里清静些。”康年却没有和她多做解释。因为被搬床垫的人挡了路,两人便在游廊上等了一会。
于太太在茶室临窗坐着,恰把游廊上的情景收入眼底。她有心要听两人说了什么,谁知被下人们闹个不停,令年又坐在琴凳上,弹得叮叮咚咚响。于太太不满地睨了她一眼。
于太太不方便去打探,自然有人做她的耳目。
何妈在楼下呵斥完工人们笨手笨脚,便走了上来。她是溪口本地人,年过四旬了,却云英未嫁,仍旧梳辫子,穿袄裤。放下茶,她言之凿凿地说:“这位程小姐,非要坐大少爷的车回上海。孤男寡女的,哪好意思?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呀,难不成离了人家的车,她就寸步难行了?”
当着令年的面,于太太没说什么,问何妈:“这程老爷是做什么的?”
何妈抓住了这个机会,便滔滔不绝地说道:“他哪是什么老爷?年轻时在河上做船工的,后来船少了,就跑去英国人的军舰上混了个帮厨,学了几句洋话,又去教堂给洋和尚们拉琴,最后靠印圣经发了点小财,现在开着几间书局,一家产洋布的纺织厂,乡下人没见过世面,都当他是沪上响当当的阔人,为了从他手里抠几个钱出来,腆着脸叫他声老爷罢了。”
令年忽然扑哧一笑。
何妈瞪着眼睛,手一摊,叫屈道:“小姐,我说的是实话呀!”
令年放下琴,走过来道:“我是想起那天程小姐弹琴,我问她是不是经常在教堂弹赞诗,她脸那样红,我还奇怪呢。”
“小姐你是说者无意,人家却是听者有心。”何妈文绉绉地念了一句,又告诫于太太,“这位小姐看着爽朗,其实心思多的来。”
于太太噙着茶,沉默不语。
何妈搬弄完是非,又担心于太太要迁怒康年,劝慰她道:“太太也别气,我们大少爷心里有数的。别说我们少奶奶是大家闺秀,就大少爷那些年去比利时、去法兰西,又在京城当官,见过的美人儿,白的黑的,方的圆的,数都数不过来了,程小姐还不至于入他的眼。”
于太太笑得不行,“什么白的黑的,方的圆的?”
何妈赔笑:“是小姐说的嘛,洋人什么成色都不稀奇,还说印度人脸像芋艿皮。”
于太太斥她胡说八道。何妈继续说:“再说这位程小姐,其实也早许了人家了。”
于太太和令年齐齐发问:“是哪家?”
出了溪口,何妈就算不上诸事通了,她摇头道:“只听说是镇江一户乡绅,那时都说造洋布能发财,就托程家的关系跟咱们钱庄押了房子,借钱投了进去,谁知全赔了,房子被收走,家就散了。倒是姓程的收了他们几台织机,换个地方开了厂,一下子就发了!真是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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