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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太太见怪不怪:“财运是求不来的。”
何妈道:“是呀。程家见那家败落了,也就绝口不提婚事,现在又兴兴头头地供小姐读洋人的书,是想做官太太呢。”
于太太微笑道:“以程小姐的品貌家世,那也不是难事。”
“可良心上过得去吗?”何妈撇嘴,“这样的人,反正我……”听见外头阿玉招呼程小姐,她忙住了嘴。
于太太听了一场是非,见觅棠来拜见,倒也不曾冷淡,仍旧招呼她去找令年玩。她这头撇开康年,另一桩心事又被勾了起来:“也不知道慎年走哪了……”
慎年前头发了电报,说乘坐皇后号汽轮,多半月就到沪上,谁知临行前,洋泾浜的江海关接收了一只旧金山货轮,上头关了两百个自天使岛遣返的华工,途中被虐待太过,又流传时疫,到港时,所剩活口竟然不过十余数。事情一见报,引得杭、沪几个重镇百姓抗议,连入港的商船也烧了几只,其余还没抵沪的纷纷改了航道。慎年只得绕行缅甸,偏又撞上驻缅英军在滇西一带劫掠,上月发电报来,还被困在中缅边境,这时冬去春来,距离他登船已经三个月了。
觅棠知道于太太心心念念的就是在美国求学的次子,便插话进来:“前几天看报纸,说英国人占了片马,朝廷派人去交涉了。这一停战,二公子很快就能回来了。”
何妈忙道菩萨保佑,于太太还不满意,“局势平定了,他怎么也不知道打个电话来?”
觅棠道:“兵荒马乱的,滇西那地方,想找到一部电话兴许也不容易。”宽慰了于太太一句,扭头一看,令年闷不吭声走回房去。她那座华丽的雕花大床上才安了席梦思,使女还没来得及铺床,令年就倒在雪白的席梦思上,闭着眼睛。
何妈要找毯子给令年盖,“还跟个小奶孩似的,一闭眼就睡着了。”
觅棠手指在唇边竖了竖,示意何妈小点声,自己拿起报纸,轻轻翻动。
于太太今天不听连载小说了,问觅棠:“可有片马的消息?”
觅棠摇头,今天报纸的头条,仍旧是美国遣返华工的事。又有一艘押解华工的货船抵达上海,除了途中跳海潜逃的,倒没再闹出人命,可上海道台不肯接收,华工们未见得有几个是上海本地人,又多数非病即残,接收过来,还要花钱救治,便打发货船去福州,谁知福州也不许它停靠,说:这些人身上又不曾携带大清国官发护照,来历不可考,即便真是辖下乡民,其亲族也早已经流散,无从安置。更何况还有数人胆敢剪了辫子,那就不再是大清国良民了,还请他们仍旧回美国去吧。
双方推诿个没完,船长没办法,只好在报社买了大幅版面,列了华工姓名籍贯,请其家人见报后速来领人。
何妈立即上了心,忙恳求觅棠帮她看一看,上头有没有个姓朱的温州人,小名叫阿兴,大名唤宝驹。觅棠指尖自密密麻麻的人名上依次划过,摇头道:“没有叫朱宝驹的,温州姓朱的,一个也没有。”
何妈掀起衣襟擦泪,觅棠问她,她又不肯说。
令年忽然在里头出声道:“何妈,你这未婚夫早在美国娶妻成家了,过得很好,你再等他二十年、三十年,都是白等。”
何妈疑惑得眼泪都停了,“小姐是从哪里听的这话?”
令年道:“我听二哥写信说的。”
何妈笑着又滚落两点泪,说:“好小姐,你又骗我了。二少爷离家的时候答应我了,只要打听到阿兴的消息,不论是死是活,一定捎个话给我,二少爷都没捎话给我,你又怎么能知道了?”
觅棠明白过来,何妈是未婚夫是被“卖猪仔”卖去了旧金山,看何妈的年纪,大概也有二十多年了,她不禁摇了摇头。
果然令年也无话可说。何妈脸冲着房里说:“小姐,我知道你是不舍得我,怕我盼瞎了眼睛,可我都许给他了,就是二十年、三十年,也得等呀……”
这话不知有意无意,觅棠掠了掠鬓边的头发,没有出声。
令年睡也睡不着,索性起身出来。她没有去看觅棠的脸色,只瞧了瞧外头的天色,对于太太说:“妈,我去雪窦寺走一走,散散心。”
于太太上了年纪的人,懒怠爬山涉水的,便怂恿觅棠:“程小姐要不要也去山上看看?今天难得天放晴了。”
觅棠不能不遵命。两位小姐带着阿玉,还有两名随从,乘轿到了山下,徒步登上石阶,慢慢走着。暖阳破雾而出,照着微湿的石阶,石缝里冒着青苔和一朵朵雪白的野蘑菇。觅棠出门,特地换了系袢的方口黑色皮鞋,里头洋白纱袜子,令年却是随便穿了双绣鞋出门,没多会,绣鞋就被草色浸染了,上头珍珠米堆的花瓣也被荆棘扯掉一半去。
阿玉回头一看,掉落的珍珠都被后头的百姓捡去了,她咬牙道:“小姐,我背着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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