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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年和慎年走到门头上,正见穿学生服的觅棠自一乘二人抬小轿里出来,康年便站住脚,对慎年道:“这是小妹最近才交的朋友,程小姐。”
慎年对觅棠略一颔首,不及说话,听差自宅门里急急地追出来,说:“小姐听说二少爷要去给老爷扫墓,特地叫我送夹袍来,这时节山上还冷呢,二少爷你穿得太少了,”慎年把夹袍接过来,里头还有一顶帽子,一双绒手套,听差低着头一瞧,说:“这皮鞋底子在山道上要打滑的,小姐让二少爷走路留着神。”
康年听完,笑道:“要不怎么说远香近臭呢,小妹对我就没有这份细致。”
慎年仰起脖,两手系着夹袍的盘扣,替令年辩解道:“大嫂平日对你够体贴了,她又何必去越俎代庖?“
他们两个这厢说话,觅棠便和轿夫在道边垂手等着。慎年把绒手套戴上,马也备好了,他接过缰绳,上马径自走了。康年要正式引见的话到嗓子眼,又咽了回去,回瞥一眼觅棠,心想:这可有些失礼。也只能招呼她道:“程小姐多坐一会。”随后离去。
听差和觅棠也熟了,领她进门时,顺嘴说:“程小姐还没见过吧?那是……”
“你们家二公子。”觅棠抢着说。
“可不是,怪不得太太整天说程小姐聪慧呢。”
觅棠笑一笑,心想:那不是明摆着吗?猜都不用猜。拎裙跨过门槛时,不禁回首,遥望了一会康年兄弟远去的身影。
来拜见于太太,于太太先致歉了,“听说程小姐还在山上,我赶紧打发人去山上接,结果他们说没见到人,想必是回家了,因为太晚,不便去贵府打扰,恰好你们府上有人来报讯,我一颗心才落了地。”作势瞪了令年一眼,“下回可不要这样马马虎虎了。”
令年忙摇手:“没有下回了,我现在一想起雪窦山那些台阶,腿还发软呢。”引得觅棠扑哧一笑,这事也就不再提了。
觅棠提起要回沪上继续学业,令年觉得有些遗憾,但也没多做挽留。她脾气是有些怪,对人有时很亲热,有时又不大在乎似的。觅棠本想说,回上海后,有机会再去拜访,见状也就没有吭声。
觅棠这厢要告辞了,令年拉着她的手摇了摇,转而问于太太:“妈,大哥不也是明天走吗?顺道送程小姐一程吧?”
何妈端着茶姗姗来迟,闻言狠狠瞅了令年一眼,重重地把茶碗放在觅棠身畔的小案上,然后拖着声音道:“小姐,你可真会折腾人。大少爷是有官身的人,说不准路上有什么要务去办呢。去程府也不见得和衙门顺路,这不是让程小姐跟着大少爷满上海兜圈子吗?”
何妈话多些,也不是恶人,独在觅棠面前格外刻薄。令年想起她背后臧否程老爷那些话,忙把笑容忍住。
觅棠平日是个最敏感的人,这会却仿佛没听出何妈的弦外之音,犹豫了一下,笑道:“到了上海,我家里有包车来接。只是大公子和二公子都有随从,恐怕汽车有些挤。”
令年“咦”一声,“也就大哥和两个随从,二哥不回上海的。”
觅棠明显地一怔,说:“还是不劳烦大公子了。”在这瞬间的失态中,拿起茶垂眸抿了一口,却感觉令年那敏锐的视线已经在自己脸上盘桓了——很快的,令年收回视线,转头去和于太太说笑,她的语气那样轻快自然、若无其事,在觅棠耳中,却格外刺耳。放下茶,觅棠对众人勉强一笑,说:“我先告辞了。”便拜别了于太太。
在亭台楼阁间穿梭时,觅棠清醒地想:果然这些人不过习惯使然,客气都在表面上,就连于太太也是满口虚词——而有的人,却是连客气都懒得客气。她没有把令年太放在心上,只不断回想和于二公子碰面的那个短暂瞬间,心中简直有些愤愤不平了。
程小姐离去后,于太太问何妈,请的摄影师什么时候到,何妈说等二少爷扫墓回来,就派车去拉他。于太太对这张照片格外重视,和下人们议论,要让慎年穿哪件衣裳好,何妈说马甲长衫气派,阿玉说衬衫西裤飒爽,好一通争论,于太太摇头道:“给邝老爷看的,还是勿要太出格了。听说去年他还跟摄政王上折子,说擅自剪发的人多半是革命党,该重重治罪呢。”
阿玉嬉笑道:“要治咱们二少爷的罪,邝老爷舍得吗?”她要拉令年来助阵,“小姐,你说二少爷该穿西式的,还是中式的?二少爷一准听你的。”
却没听见令年吱声。于太太回头一看,见令年正一手支颐,望着轩窗外出神。而程小姐那白衣黑裙的窈窕身影早在游廊尽头消失了。
“我说有什么用?要邝老爷和邝小姐喜欢才有用呀。”被阿玉催促一遍,她才没精打采地说道,起身回房去了。
“又不高兴了。”何妈疑惑地说。
等慎年回来,摄影师已经在正堂等着了。见兄弟两个表情还算平静,于太太提起的心放了下来,催促慎年去换衣服,忙活一通,才想起来要提醒他穿长衫,结果慎年已经返回正堂,不仅穿了丝袍、短褂,帽子里面还系上了辫子,十分斯文整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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