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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亮, 妙舟就一咕噜起了床，揣上昨儿连夜收拾好的包裹，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城内市集口, 一溜儿地排了十几驾的车，马车、驴车牛车都有，估摸着路程, 口头议价。坐一趟下来马车最贵，驴车次之, 牛车是最便宜, 也是最慢的。妙舟年节回家为着省几个钱, 坐牛车较多, 偶尔赶不上趟儿了, 也会坐坐驴车。他向那些车妇们打听了一圈儿, 竟没有一个是往京郊去的。有个赶驴车的刚从外地回来，忙不迭地用刷子理着驴的皮毛, 嘴里叼着根草签儿，哼道：“这时节谁还敢去京郊啊？土匪官兵乱作一团, 也不知哪个是好的, 哪个是坏的，到处打家劫舍，为着赚一趟钱, 别说这车会被劫走，指不定连小命都会丢在路上。像你这样的俏儿郎···”那车妇话音一顿，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妙音几眼, 嘴边泛起些猥|亵的笑意：“倒是不用太担心，定是会被抢上山，作个便宜夫郎的··”说罢, 周遭一些等客的车妇都哄然大笑了起来。
妙舟本就是京郊乡野长大的，脸皮子厚，比这更粗俗的取乐调笑也听过好几箩筐，眼下也不便挂下脸来得罪人，便也只跟着笑了笑，就站到边上去了，没显出半分羞恼。
临近年关，前来打听的基本都是些府里做活的侍人或是较为困窘的平民，他们与妙舟一样，挎着大大小小的包裹，都是回乡探亲的。
渐渐地，妙舟身边也围了好些人，有的只穿了件薄棉衣，好一些的裹着朴旧的袄子，上头密密地打了补丁，在寒风中搓着手，冷得直哈气。妙舟问了几句，才知道他们都是要回京郊探亲的，大概有十余人。
“周家婶子，你可来了！行个方便，赶一趟京郊呗。咱们也算老相识了，年年回家探亲都是坐得你的车。”妙舟张望了半天，看到不远处的酒铺里钻出一个身形敦实的妇人，正晃晃悠悠地走过来，满身酒气，脸上也是红润润的。他连忙上前几步，熟络道。
只见那妇人醉眼朦胧，半是呆滞地瞧了妙舟好一会儿，才应声道：“哦···妙舟啊·
··我险些没认出你来，大半年不见，倒是出落得比先前水灵了··看来那官宅是个养人的地方啊。”她慢吞吞地走到桩子边，刚将那系绳解了一半，才似是反应了过来，连连摆手道：“京郊··京郊不去的，现在可凶险得很。”
“别呀！周家婶子··你开个价吧，车费贵些也不打紧的。”妙舟急道，这周家婶子算是一众车妇里头最讲仁义的了，为人心善，先前坐车少那么一两个铜板都是不计较的，她要是不肯赶这趟儿，那他回乡就真没指望了，可是家里都等着他的钱救急啊···
“周家婶子，五十文一人，你看怎么样？”一女子也适时地出口帮衬道，她长相平平，穿了身水绿碎花袄，簇新的袄面，瞧着比身后那群人要体面许多。“这七八个人，一人五十文，你担些风险赶一趟，回来就能买辆驴车还有得剩了，家里头也能过个好年不是？”那女子话音刚落，有些人也逐渐围拢起来，不住地点头应道，还七嘴八舌地攀起了交情。
这周家婶子本来还有些犯难，但一听能买辆驴车，心里倒是对这笔买卖确切地有个数儿了，再加上老好人的性子，酒劲一上头，便彻底解了系绳，点头答应了下来。
“老周，你不要命啦··”
“你家夫郎要成老寡夫喽！”
在几个老伙计的一片吁声中，一头健壮黑牛拉着的车缓缓行了起来，这驾车上头架了个茅草篷，用以挡风避雨，车板宽阔的很，至多可以勉强挤下十来个人，只见一个衣衫破落的年郎搀着老者怯怯懦懦地跟在车后头，一副想登车又不敢的愁苦模样。
“停一下，让那两人上来，是同乡。”那穿着水绿袄子的女人又开口道。
“谢谢这位姐姐··可是··可是我与祖父没有那么多银钱···拢共只有三十多文了··但是我祖父腿脚不便··所以··”年郎大概十五六岁的年纪，面黄肌瘦的，说着说着都要哭了。
“没事，上车吧。周家婶子，不够的我替他们补上。”女子说道。
妙舟心里一动，但想起家中境况，稍一犹豫还
是接着道：“我也补一些，补三十文。”
车上的人，除却几个夫郎打扮的男子，皆是有些讶异地望了他俩一眼。
待那困窘的爷儿俩上了车，周家婶子忍不住边赶车，边调侃道：“看来我也得赶紧叫屋里那几个不成器的女儿去大户官家做工了，你们瞧瞧，云兰，先前拖家带口地来京都闯荡··听说是进了哪家官府里作侍卫的，是不是这几年发迹了呀，手头定是攒了不银钱吧，改天也该买置办一辆马车了，还坐婶子我的牛车，委屈了自个儿就算了，还委屈了你如花似玉的夫郎了哈哈··”
这唤作云兰的女子，听完这一番恭维话儿，脸上非但没有半点喜色，反而还有些苦涩难言，跟方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她身边半掩着脸，作着夫郎打扮的男子更是脸色煞白，整个人都鹌鹑似的缩了起来。
经周家婶子这么一说，妙舟才记起了这身着水绿袄的女子，原来是她，难怪这么眼熟。他们本就是同乡，若说单凭这女子的长相，是不会给人留下什么深刻印象的，全是因为她娶的夫郎，是他们乡里最俊的，甚至在京郊一带都小有美名的儿郎，采筱。
可是这么细细一打量，这曾经俊俏动人的美娇郎竟是如此枯槁消瘦了，还用块泛黄的布巾子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一双黑眸也灵动不再，眼眶深陷，暮气沉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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