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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听了,更是脸色凝重。
张安世这番话,确实揭示了一个可怕的真相。
若说这些人,是一个商行,这个商行的规模,可能比栖霞的商行还要大。
从造船到出海,再到大批的货物出入,围绕着这个,多少人靠此为生。
张安世继续道:“都说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陛下,这个案子要查下去,要杀多少人的父母呢?正因为是如此,所以这满朝文武,可能有的人或多或少的都知道其间的一些事,可这满朝文武,要嘛选择三缄其口,要嘛则选择与之同流合污。”
“而陛下要彻查,又怎么查的下去呢?谁砸这么多人的饭碗,都是要命的事,所以……朝廷一旦查到头上,有人宁愿选择自尽,也不敢被人拿住,就算拿住,也绝对不敢开口。”
朱棣听罢,点头连连,他皱眉起来:“那么张卿……倒是认为,朝廷不该查?”
“谁说不该查?”张安世道:“一面在朝中,大肆结党,阻止百姓下海。另一面,却依靠垄断,自己独占暴利,在这个过程之中,这其中的利润,他们和与之勾结的大臣们占了九成,分出一点汤汤水水来,给了所谓的百万漕工,至于朝廷,还有国库,却只能将税赋,压在那些耕种土地的小民身上,纲纪败坏到了这个地步,岂可因为他们裹挟的人多,便不彻查下去。”
朱棣颔首:“这样说来,此案要彻查下去,殊为不易。”
他指着这姓曾的公子道:“你如何知道,此人是姓主谋之一。”
张安世道:“很容易,陛下,若是照着以往的方法,去顺藤摸瓜,肯定是查不下去的,毕竟牵涉的人太多,阻力重重,所以臣略施小计。”
一听略施小计,朱棣忍不住微笑。
张安世道:“臣一面,让陈礼往宁波府,摆出一副要彻查到底的样子,其实就是要让这些贼子,误以为内千户所,要以宁波府为线索,彻查下去。因此,他们的注意力,也就在这宁波府上,以至闹的整个宁波府,鸡飞狗跳。”
张安世道:“可实际上,臣知道,靠这个……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所以……臣命朱金,暗中开始收购大量的瓷器和丝绸。”
朱棣听到这里,不由得皱眉起来。
方才还在说钦案,怎么又转到了买卖上头去了。
连胡广等人,也大为不解。
只有那曾公子,将头埋得更低,这个时候,他没有鸣冤叫屈,似乎也在细细咀嚼张安世的话。
张安世道:“陛下……海贸最大的特点就是……运出越多稀缺的商品出去,牟利越高,而且一艘船装载量有限,这就意味着,同样一艘船,若是装上粮食,或者是装上其他价值不高的货物,远不如装上价值不菲的货物所得的获利。”
张安世舔舔嘴:“明白了这一点,那么即可知道……这些走私的贼子,他们主要出海的货物,一定是价值昂贵,且是我大明独有的丝绸、茶叶以及瓷器等物。知道了这些就好办了。陛下,方才不是说了吗?这是无数人的饭碗,是百万漕工衣食所系……”
“那么……臣就挖他们的根。”
朱棣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有不少瓷器商贾,还有不少的丝绸商贾,走私商也是他们的衣食父母?”
张安世道:“不错,要出海,就要大量的囤积瓷器和丝绸,并且大规模的采购,这养活的,必是为数不少的商人,可臣派朱金,也以栖霞商行的名义,在暗中开始收购,这些掌握大宗瓷器和丝绸的人,一定会想办法,与朱金接洽。”
朱棣点头:“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何况,这些商贾,必然也意识到,现在朝廷突然大张旗鼓的彻查走私钦案,虽说朝廷未必能彻查到底,可至少,在这个节骨眼上,走私商一定会更加小心谨慎,这两年内,走私的数目会大规模的减少。也就意味着,若是他们不能找到新的买主的话,可能要有大笔的货物,砸在自己手里了。”
朱棣听到为了查案,居然花这么多银子,去收购丝绸和瓷器……不禁有些心疼。
张安世道:“栖霞商行名头大,信誉也好,最重要的是,大家都知道背景不简单,和私商买卖,毕竟要承担风险,可和栖霞商行做买卖,却又有安全保证。陛下您说,那一边的生意一落千丈,可栖霞商行,这边却突然有了巨大的商机,商户们会做出什么选择?”
朱棣道:“必然是想尽办法,讨好朱金,是吗?”
张安世道:“不错,所以,臣又让朱金,抛出了一个新的所谓专供契书。”
“专供契书?”
“就是栖霞商行,可以和商户们约定一个底价,确保商户们供货,决不让他们吃亏,同时也约定,未来许多年,可以源源不断的让他们进行供货,可有一条,那就是……不允许他们给其他人供货,所有生产出来的货物,只能供应栖霞商行。”
朱棣:“……”
张安世道:“这就是给这些商户们一个选择,要嘛继续喝私商一条道走到黑,未来他们的出货是否还能稳定,朝廷对他们的打击有多大,都是未知数。要嘛就是安安心心的,和栖霞商行做买卖,不但确保他们有足够的利润,而且可保他们安全无虞。”
“商贾就是如此,只要有利可图,自然而然……便会想尽一切办法,和朱金交涉,与栖霞商行,达成专供的契书……”
朱棣道:“你如何确保,他们不会在这个时候,商户不会去告密,使那些私商们,提前警觉。”
张安世笑了笑:“陛下您忘了,臣方才不是说,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吗?从前是南镇抚司,要断他们的财路,就是杀他们的父母,他们一定要拼命。可现如今,攻守之势异也,却变成了,栖霞商行,成了他们的衣食父母,若是跑去和私商们通风报信,破坏栖霞商行的买卖,这也是杀他们的父母啊。”
张安世语重心长的道:“陛下,历朝历代,都讲一个孝道,我大明子民,更以孝为先,没有人干杀父弑母的事的。”
张安世道:“不只如此,朱金联系了不少大商户,可这些大商户,几乎都是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保密。因为他们清楚,这件事现在知道的人还不多,他们大可以借此机会,赶紧和栖霞商行谈,而一旦消息传出去,人人都知道了栖霞商行在寻求大宗丝绸和瓷器供货商的时候,对于他们来说,就等于无形之中,增加了许多的竞争对手。商业机密,有时候比朝廷的秘密要可靠多了,这朝廷就跟筛子一样,有一点风吹草动,马上闹的天下皆知,而商业机密不同,这是真正影响到了个人的利益得失,有利可图的事,商户们怎么会大声嚷嚷?”
朱棣:“……”
这胡广等人,真的听着瞠目结舌。
这个时候,他们若是对张安世不佩服,也不成了。
这是硬生生的,将原先的死敌,一下子变成了捆绑在一起的利益共同体,这一手太厉害,简直是釜底抽薪,太狠了。
当然,唯一的缺点,就是费钱。
张安世道:“这些大商户,为了确保能够签订契书,得知朱金在打探私商的事,便也不隐瞒,反正一旦契书签订,私商对他们来说,就没有用处了,何况他们是大商户,虽然许多私商,行事十分谨慎,可这么多年的合作,甚至是几代人的合作,这多多少少,也会知道一些私商的事……他们未必能知道全貌……可每一个大商户都知道那么一点……臣再将这些线索,串联起来,于是乎,就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曾公子,头埋得更低,此时异常的平静。
“那便是,在京城有一处青楼,是这些私商,专门在此招待百官。不只如此,他们还乐善好施,在各州县,拿出钱来,修葺各地的府学和县学。除此之外,这为首之人……姓蒲……在京城里,专门与官员打交道的,叫蒲成志。”
张安世笑了笑,道:“只要有了目标,那么要寻这么一个地方,其实不难。既是专门招待大臣,想来……这地方一定显得很低调,可里头却一定很奢华。它的门脸会很小,可里头的女子,却一定是国色天香。因此,只要摸排一两日,其实……就可知道具体的位置了。”
张安世笑着对这曾公子道:“至于这叫蒲成志的人,其实要找起来,也轻而易举的很,蒲家从前乃是色目人,或多或少,带有一些色目人的特征,虽说他们与汉人无异,可只要留心,便能窥见一二。曾公子,噢,不,蒲成志,你在那青楼里,有自己独住的小楼,有许多伺候你的奴婢,你深眼,高鼻……到了现在,难道还想抵赖吗?”
“抵赖已经没用了。因为你们自己赖以生存的基础,都已经没了,别看无数人仰赖你们为生,许多的商贾,围绕着你们讨生计,而你们用你们牟取的暴利,又借此拉拢读书人和大臣,使之与你们沆瀣一气。可你们不要忘了,你们能有今日,靠的是能给别人多一份饭碗,可通过打击私船,我砸了你们饭碗。同时栖霞商行收购瓷器和丝绸的时候,其实你们所谓的那些伎俩,就完全没用了。”
“所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到现在,你还以为你可以凭借什么和南镇抚司斗,凭你脑袋比较硬吗?你说想要人证物证,我实话和你说,这满天下的人都是人证物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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