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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张彪的院子,钱包拉住轩然,问道:“您与他不过一面之缘,为何如此慷慨解囊,以致赔上我们所有的身家?”
“我说了,全人孝道,义不容辞。”轩然道。
钱包当然不信。
“对了。”轩然并不多做解释,紧接着说道:“张彪有哪些亲朋好友?这么多事,你我两个怎么做得来,秦虎应该是一个,对,先去秦虎家看看。”
秦虎也住在旁边不远,家中就他一人,其余的都相继在光和二年(179)、光和五年(182)的大疫中病殁了。
直接推门进去,院中有三间矮屋,皆用黄土垒成,墙壁上坑坑洼洼,有一个锄头倚墙而放,锄板上锈迹斑斑,院角放了一堆枯枝烂木,大约是用来烧火的。
钱包喊道:“虎子,你在家吗?”
话音刚落,只见两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从堂屋中走出,其中一个是秦虎,另一个轩然认不得。
钱包却认得,好奇道:“吴病,你也在啊!”
吴病手里握着一只钱袋,微微拱手,答道:“今年正月,天下大疫,家姐也染上了疾病,彪子便帮着四处筹钱,延医送药,彪子的阿母更是日夜帮忙照顾家姐。此次其母病重,我这些天跑遍了四邻八乡,弄得这些药资,正要给彪子送去。”
钱包看着他手中的钱袋,叹道:“用不着了,张母已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了,当前正在商讨后事。”
“啊!当真亦无治了?”吴病惊讶道。
“司命所属,无力回天了”轩然道。
吴病才回来,或许不太清楚情况,秦虎今早才去看过张母,点头表示同意。
轩然注意到吴病方才说的话,今年正月,天下大疫,这才二月下旬,正是乍暖春寒的时节,大疫还未彻底过去,吴病的姐姐既然是感染了疫病,张母又去照顾过她,也就是说,张母也可能是感染了疫病,而不是一般的感冒!想到这里,他一阵后怕,担忧今日此去,搞不好自己也会被传染了!
轩然又上下打量吴病,见他二十出头的样子,时人十五及笄,十六出嫁,其姐至少也有二十多岁了,怎么着都已经嫁人了,为何没在夫家,却在自己兄弟家治病?
轩然心中疑惑,但他与吴病素不相识,直接相问必然显得无礼。
秦虎连忙把轩然介绍给吴病。两厢见礼。
吴病倒是心胸坦荡、睿智,像是看透了轩然的心思,坦然道出了其中缘由。原来,他姐姐能识文断字,堪称才貌俱佳,五年前托得媒人嫁了邻乡一个大户人家,本以为能过上好日子,却因为一无所出,不受夫家待见,染病之后,更是一封休书,直接被遣送了回来……
轩然心中想道:“这就对上了,吴病的姐姐被休了回来,又染了病,张彪贴上去延医问药,其中缘故,或是因他与吴病交好,或是同情其姐,或是两人自小青梅竹马情意所在,亦或是张彪贪恋人家的美色,欲乘虚而入。而观张彪昨日看钱妻的眼神,想来他年轻气盛,又家贫无妻,贪美慕艾也无可厚非。结果,美人消逝,非旦人财两空,还陪上了自家老母,造化弄人。”
轩然客气的问道:“吴兄家中还有何人,令尊令堂安好?”
吴病拍拍自己的胸膛,苦笑道:“我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孤身一人,了无牵挂,却也乐得自在。”
秦虎补充道:“数年之内,三次大疫,多少人家颌门俱丧,连个收尸的人都没剩,我们这几个活下来的,都算是命硬。”
轩然闻此,暗自庆幸自己没有“早生”几年,如若不然,一不小心就在此前数次全国性的大疫中“英年早逝”了,能在三国留名的,第一个前提条件就是必须命够硬!
却说现下,他们没有家眷拖累,参加造反的可能性反而更大,而且敢于玩命。对此,轩然愈加坚定了收拢这几个人为己用的决心。
于是,他将自己出资为张母办理后事的打算说了出来,并当场请求他们协助自己。
他二人听了轩然的慷慨和义气,俱皆称颂,并表示:“旦听差遣便是。”
得了吴病和秦虎二人的允诺,轩然甚是高兴,但这仅仅还是第一步,要想彻底得到他们的效力,办好眼前这件“正当大事”很关键,并在这个过程中,广结恩义,赢得人心,树立威望。
接下来,轩然决定把所有的物资、钱粮都转移到秦虎家中,假借办事为由,把这栋院子变成自己的大本营。吴病也一同搬进这院子里住,以方便做事。
有了轩然的钱粮物资,诸人迅速把筹备工作展开。
在这个过程中,轩然发现,吴病说他的姐姐能识文断字是确然的,因为吴病自己的学识就不差,据说他家往上数三代还做过朝廷的将官,为了逃脱一次罪过,才隐姓埋名,至此家道中落。
钱包是生意人,识字算数是最基本的;秦虎只上过一两年蒙学,识字不多;张彪最次,大老粗一个,能把自己的名字写全乎就不错了。
轩然自己作为后世文科商学院大学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间还知前后五千年历史,政治、经济、军事、社会、管理,乃至数理化等等,可谓“无所不通”,号称“学识渊博”,“学富五车”,但这仅仅能用于谈天说地吹牛逼,实际没有什么鸟用!
他也明白,对于此世的诗书礼仪、儒家经典、诸子百家,他无一门精通,即便有一门,也仅仅是略有涉猎而已,随便拉出一个士子就能秒杀他。
但是,不懂可以学,以他的见识和自学理解能力,要想通读一部书,并不难。况且,在现阶段,他身边绝大部分人都是目不识丁的黔首百姓,以他的学识和吹牛皮的本领,足以令众人惊为天人了。
话说回来,他也很清楚自己的斤两,在此世真正的大儒或士人面前,他是上不得台面的,所以,他自知必须要从现在就开始重新学习,手不释卷。
他挑的第一部书是“孙子兵法”,因为时间不等人,他没功夫和兴趣去读那些儒家经典“微言大义”,兵法却很快就会用到。捎带着也读一读“诗经”,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陶冶情操,撩妹专用。
于是,他每日都忙得脚不沾地,也很充实。
转眼三天就过去了。
当天上午,他正在院中与吴病、秦虎、张勇三人吃早饭,有消息传来,张母终于撒手人寰了:早上,张母穿上了新衣,突然坐了起来,张口说话,想喝肉汤,张彪又惊又喜,赶紧去准备肉汤,可是喝完之后,她便去了,走得很安详。
一切已准备妥当,按部就班即可。
翌日宾客咸至,大宴全城,第三日,风光大葬。
当一切结束之后,轩然也囊中空空了,因为在聂城大摆筵席,远近的乡民闻风而至,大大超出了原先的预算。
他不仅卖了马、车,还将未作成的衣裳也折价转卖了,连他自己的佩刀也典当了,甚至衣服、皮靴都卖了,此时换上了粗布短褐和布鞋。他已近身无分文了。
有收获吗?当然有。其一,能力展示,能组织这么一场浩大的“活动”,财力自不必说,他的从容不迫,井井有条,已被众人认同;其二,那就是收获了仁义之名,虽不当吃,也不当喝,却能凝聚人心。
最重要的是,张彪已经拜轩然为主,吴病和秦虎也表示愿意跟随于他。除此之外,还有二十几个前来蹭吃蹭喝的少年“轻侠”,闻其“高义”,也愿意拜在他门下,混个前程。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要不然就亏大了。
所谓“轻侠”,并不似轩然印象中的“大侠”模样。相反,言之者,似乎对他们很是不屑甚至憎恶,或曰:“乡里轻侠无赖,成群结帮,整日游戏浪荡,一言不合,动辄拔刀相向,不惜流血五步,实为乡间祸患。”类似流氓、地痞、无赖、黑社会的性质。
当然,也正因为轻侠少年不惧法纪,所以若是情投意合,便以性命相许,最是“尚气轻生”。轩然要造反,当然要手下不惧法纪,以性命相许,敢打敢拼,若是个个都如钱包一般爱惜身家性命,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瞻前顾后,这反是万万造不得的。
据轩然这几日与之朝夕相处所知,乡野轻侠大部分出身贫贱,目不识丁,又不肯安分守己,耕田作业;而是仰慕古之大侠,如聂政、荆轲之流,或本朝之郭解、原涉等辈,立大志,好大言,做大事!
然而事实是,大多因为报效无门,遇不到“始货的”,所以终日游荡乡野,或投效于豪门大户门下,充当门客、死士,混口饭吃。既为打手、爪牙、走狗,出身低微,又不事生产,不读“经书”,不知礼仪,当然被人瞧不起。
然而,并非所有的“轻侠”都是“劣等货”,吴病便是一个上等的“轻侠”。
他本是良家子,又颇有家学传承,能识文断字,读过兵法,若是能在“经学”上下一番功夫,谋一个乡亭小吏之职应该不成问题,按理说他是不屑与轻侠为伍的。
但是,或因天灾,或为人祸,其父母亲族相继亡故后,可谓家破人亡了,又朝廷混乱,阉宦当道,天子昏聩,地方官吏皆贪财枉法,豪强残暴不仁,报国无门,于是便对生活、对前途失去了信心。
他也开始游走乡里,若遇同道中人,便倾心结交,尚勇重义,快意恩仇,亦做一些抑强扶弱的事情。
此番,吴病遇到轩然,若轩然当真是个明主,他定然不吝以身托之,总好过漫无目的地游走乡野,不知所往,不知所踪。
投效于轩然麾下的这二十几个轻侠,其中有不少人就是吴病招来的,或与吴病相好的,这也奠定了吴病在轩然麾下的位置,终为方面之将。
手下有了“队伍”,其余不说,吃饭是个问题,没吃的或吃得不好,手下便要闹,搞不好就此散伙。他的造反事业还未正式开业,便要宣布破产?这也太悲剧了,轩然为此忧心忡忡。
恰在这时,又有一个十分让他不爽的消息传来:他的“心上人”要出嫁了,新郎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