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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紫英笑了起来,“宛君,你以为朝廷诸公会想不到看不到这一点么?非不为也,而不能也。”
沈宜修讶然扬起漂亮的秀眉,“相公为何如此说?既然发现问题弊端,为何诸公不及时处置?”
“二十年积弊,朝廷兖兖诸公都是才智卓绝之士,岂有看不见之理?”冯紫英微微摇头,“太上皇时代,驭下宽纵,官傲吏骄,商贾多有在其中上下其手分肥,可太上皇喜欢那等国泰民安一片祥和安乐之景象,谁愿意去拂逆上意?当今皇上登基前几年,根基未稳,太上皇影响犹在,皇上又如何肯去冒触怒太上皇的风险?”
沈宜修脸色变化,幽幽无语。
“也是这两年皇上觉得局面已稳,而且许多积弊已经到了不得不断然处置的地步了,这才下了决心来果断处置,只可惜……”冯紫英摇了摇头,脸带遗憾之色。
“只可惜什么?”沈宜修皱起眉头。
“只可惜皇上身体不是太好,为夫担心这等需要大勇气大魄力大决心的举措,皇上有心无力,除了京通二案之外,还能在做几桩?”冯紫英在妻子面前没有讳言,“而继任者只怕又要只图稳定局面,坐稳位置,是不肯去触动许多利益的。”
“相公如此不看好当下局面?”沈宜修心惊。
父亲来信中还提到当下皇上颇为圣明,局面比起前几年已有改观,若是能坚持下去,国朝定能复兴云云,没想到丈夫却如此不看好。
“不是不看好,而是现实如此,如果皇上身体康健,自然可以做许多事情,但宛君你看看,诸位皇子已经争奇斗艳,听说私下里各自都组建了属于自己的班底幕府,呵呵,这是要做什么?”冯紫英冷笑。
“那皇上可曾知晓?”沈宜修更惊。
她才生产不久,有了女儿之后,就更是希望朝局稳定,莫要有什么大的变动惊扰,可现在这局面又有十多年前前任太子也就是义忠亲王被废,诸王夺嫡的架势,那时候也是腥风血雨,纷争不休,老爹那时候在朝中当御史,也是战战兢兢,深怕卷入其中,落得个池鱼之灾。
“如何不知晓?当龙禁尉是瞎子么?”冯紫英嘴角微微下垂,讥讽之意溢于言表,“不过皇上也意识到了几位皇子似乎从未经历朝事,担心他们不堪重任,所以从去年开始便有意让几位皇子协助处理一些朝务,寿王开始,福王礼王也都有涉及,现在禄王太过年幼,只能在书院中频繁以时政策论形式来表达自己的雄心抱负,其实都是力图在皇上面前展示自我,所以对他们的这些举动都视若无睹,大概是觉得这样通过竞争和展示自我能让他更清楚看明白诸位皇子的才智以便于他做出选择吧,……”
沈宜修眉头深锁,“这等放纵之举,也就是说皇上现在都还没选好储君?那岂不是会让朝中诸公很难做?”
“那倒不至于,朝中诸公和皇上都还知道分寸,大事还轮不到诸位皇子来插手,只是我倒是担心过犹不及,诸位皇子们觉得皇上懈怠朝务,他们又有各自母妃支持,之前还好,久而久之,难免就会有些野心勃勃之士推波助澜,少不得就有出格之举发生,就怕皇上大意失荆州,引发一些不忍言之事啊。”
沈宜修骇得一下子跳了起来,先前丈夫的话语倒也罢了,闺中私语,说了也就说了,但这话就有些出格了,不忍言之事,那谁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下意识的环顾四周,并无其他人,沈宜修这才脸色苍白地道:“相公切莫出此言,小心祸从口出。”
“呵呵,宛君无需如此,只有你我夫妻二人,为夫还不至于那般不谨慎。”冯紫英笑了笑,“说说不要紧,为夫就怕真的变成现实啊。”
沈宜修神色稍定,“相公,怕不至于这般吧?”
“兄弟阋墙,父子逆伦,对于皇家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天家之事不可以民间之心来度量,前朝‘夺门之变’,胡亥‘沙丘之变’,还有赵武灵王的‘沙丘之乱’,唐之一代就更不用说了,太宗杀太子和齐王,高祖被太宗强迫内禅,前宋烛影斧声,那如何说?”
冯紫英对于这些历史故纸堆中的种种阴谋论看得很轻描淡写,有也好,无也好,那都是历史选择,偶然中有必然,不值得大惊小怪,把握现在才是正理,但是在沈宜修心中却是震撼无比,怎么丈夫就把这等事情看得如此淡然寻常,这不是该唏嘘感慨万千才对么?
见沈宜修被吓得不轻,冯紫英也知道自己这番话有些太骇人听闻了,这才低眉看了看女儿:“宛君,瞧瞧,咱们女儿才是真正大心脏,你听得面青唇白,她却睡着了,嗯,吾女必有大气象!”
沈宜修被丈夫的胡言乱语气得不轻,只是她又不是那种泼辣性子,只能含怒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接过女儿,小声道:“相公,现在她还小不懂事,若是三岁之后,你可不能把她惯坏了。”
“呵呵,我的女儿,必将璀璨夺目,耀世于群。”冯紫英半文半白的自造言语,听得沈宜修直皱眉头,自己丈夫兴之所至便经常生造这些晦涩难懂的词语,也不知道是哪里养成的习惯。
夫妻二人又说了一阵闲话,眼见得睡了一阵的女儿又醒来,咂嘴欲哭,沈宜修便知道女儿饿了,用眼神示意丈夫出去,她要哺乳
了。
可丈夫却嬉皮笑脸不肯出去,她脸一红,虽说是老夫老妻了,但这般情形却也还是有些害羞,只是丈夫不肯出去,她也只能含羞带恼地横了丈夫一眼,便侧着身子解了衣襟,露出半边肚兜,掀开一角,替女儿喂奶。
冯紫英正欲好好欣赏一番这温馨一幕,却听得外间晴雯在说话:“爷,奶奶,荣国府来人要见爷。”
“什么人?”冯紫英还不想出去,沈宜修却是连连用眼神示意催促丈夫快去,冯紫英无奈地长叹一声,这才出门,没好气地问道:“又是谁来了?”
晴雯见冯紫英眼神不善,语气不佳,还以为打扰了自家奶奶和爷亲热,但见冯紫英衣衫正常,不像有什么,这才噘着嘴道:“来的人可多了,不知道爷想见谁?”
“多?”冯紫英颇为诧异,扫了一眼晴雯,这丫头今日说话怎么婊里婊气的,寻常可不是这样,“有多少啊?寻常人等爷就懒得见了,……”
晴雯顿时冷笑起来,“那可不一定,在别人眼里兴许就是寻常人等,在爷眼里没准儿就成了宝贝了,……”
这婊里婊气一下子变成酸里酸气,冯紫英立即明白了,多半是平儿来了,还有谁?司棋?
“哦,平儿来了?”冯紫英似笑非笑地看了晴雯一眼,“爷记得你在荣国府的时候不是和平儿关系不错么?怎么在荣国府时和你不对付的金钏儿现在都能和你和睦相处,倒是平儿怎么你现在还不待见了不成?”
一句话戳中了晴雯的心窝子,晴雯恼羞成怒:“谁不待见她了?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哪有那么多瓜葛?”
“那就是不待见爷了?”冯紫英乐了,“看样子晴雯你是不看好爷啊,居然说爷这条路是独木桥,那你想走什么阳关道啊?”
被冯紫英这么一挤兑,晴雯也意识到自己话语里的谬误,有些人是很忌讳这种话的,但好在看爷的模样,是不怎么在意,可若是被一些有心人听见,只怕又要拿出来攻讦自己了。
气恨恨地横了冯紫英一眼,贝齿轻咬樱唇,那份恼怒中带着娇妍的媚态,让冯紫英忍不住食指大动,下意识的就抬手捏住晴雯的下颌,“晴雯,不如今晚爷就收了你自己,也省得你东想西想,去琢磨什么阳关道独木桥,如何?”
晴雯大羞,却把头一下子扭到一边,不说话。
先前话语里的酸味儿未尝没有这方面的缘故,要说自己进府也两年了,金钏儿、香菱、晴雯都早早就收房了,可自己呢?
奶奶早就说了,也没什么阻碍了,可爷也就是成日里口花花,却一直没有动作,而且还和荣国府里边那一帮小蹄子眉来眼去,可恼可恨!
平儿,鸳鸯,还有司棋,只怕都是和爷有些不清不楚的,这看在晴雯眼里自然是心有不甘。
“不说话就是同意了,那我可就和你奶奶说了,今儿个就收房?”冯紫英一把又把晴雯挣脱的脸颊拿了回来,低下头来,目光直视:“你今年就十九了吧,也该收房了。”
晴雯一仰头,见到冯紫英炯炯的目光,先前的勇气顿时又消散无踪,“也不急在这一时,奴婢这两日生日还不方便,……”
冯紫英顿时恍然若失,沮丧地道:“你这小蹄子,莫非是故意来折腾爷不成?”
“反正早晚都是爷的,爷只要有心,何必在意这几日?”晴雯羞涩娇媚地横了冯紫英一眼,这才正色道:“鸳鸯,平儿,紫鹃,三人一起来的,但是大概是各有各的事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