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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世贤在榆林数十年,不是没见识过大风大浪,土默特人入侵他不怕,鄂尔多斯人反叛他也等闲视之,甚至兵变他也能应付裕如,唯独这瘟疫,却是挥之不去的梦魇。
困扰着西北边军最大的问题无外乎就是几样,一是粮食,二是疾病,而疾病也就主要指的是瘟疫,这瘟疫中尤以疙瘩瘟为甚。
贺世贤也不知道这世道究竟是怎么的了,据他所知,好像元熙年间之前,这边地也有瘟疫,但是却甚少,十年八年才遇那么一回,而且都是旋即被扑灭,影响不大。
但自打元熙年间开始,这瘟疫就始终如阴霾一般缠绕着西北,榆林、宁夏、固原、山西、大同这几镇都遭受过这种劫难,而且一经爆发,便是荼毒甚广,少则数百上千人,多则数千上万甚至几万人死于非命。
最严重的一回事在大同镇和榆林镇同时爆发,那是元熙二十九年的事儿,距今也有二十余年了,大同的威远卫和平虏卫,乃至朔州、马邑,榆林这边的安定、绥德,都是瘟疫蔓延,大同那边据说前前后后死了三万余人,连军中亦是死亡上千,榆林这边也差不多,死亡两万多人,军中情况略好,只有三百余人病殁。
如果是寻常时节,那也罢了,遇上这种灾厄,那也只有硬着头皮来处置应对,但是今年却是真的太不走运。
大旱之后必有大灾,总督大人走之前就已经叮嘱过,要小心防范,贺世贤也已经格外谨慎了,各种应对措施也备了又备,就是怕出事儿。
谁曾想越是怕出事儿,就越是要出事儿,如果说灾民起乱还是在意料之中,那么这疙瘩瘟就真的是太不走运了。
流民叛军的主力正在攻势如潮,当下已经攻占了宜川,正在向洛川挺进,另外一支叛军则在甘泉东北的野猪峡一带活动,意欲要和叛军主力会和。
贺世贤刚刚将榆林军一部调整出来,准备南下安塞,未曾想刚出靖边营,还没等到芦关岭呢,这边又传来这种噩耗,这如何不让他上火着急。
在西北军主力东出中原之后,甘宁固三镇基本上都成了守户之犬,能把门户守好不乱就算是不错了,唯一能调动得出来机动应急军队的也就只有榆林镇。
冯唐在临走之前也说过此番大旱之后乱民起事不可避免,但是要尽可能选择介入时机,不要指望能一下子就把乱民扑灭,扑灭了这边,那边又会冒出来,因为归根结底,没有粮食吃,这些乱民只能造反打大户来求生就食。
不把这甘陕一带的豪绅大户们的粮食逼出来就食果腹,这个死结没法解。
朝廷现在也没有那么多余力来兼顾山陕这边的赈济,要管也只能等到山东战局告一段落之后才能腾出手来。
现在的情形就是只有榆林镇来稳住局面,最大限度的限制这些乱民贼势的蔓延,以空间换时间,尽可能的拖到下半年,一来夏收部分地区有一些收成,二来秋收之后局面可能缓解,三来等到秋后估计山东局面就能明朗化,届时,朝廷才能有余力来解决山陕这边的乱局。
贺世贤也是打的这个主意,可未曾想这个计划刚启动,就被这突如其来的瘟疫给搅局了。
疙瘩瘟是瘟疫中最凶险的一种,不比天花逊色多少,这沿着边墙这一片儿,从甘宁到山陕,从来就没有真正断绝过,每隔几年就会爆发一回,或严重或缓和,从现在的情形来看,神木和府谷都已经发现了疫情,看样子相当凶险,而且还有感染者已经逃过了黄河到了山西那边,贺世贤也只能默默说山西那边自求多福了。
自己能做的就是把瘟疫控制在最小范围内,最好是限制在葭河以东,最不济也要控制在无定河以东,绝对不能让其越过榆林、米脂、绥德这一线,因为一旦越过这一线,那就意味着瘟疫将在整个陕北腹地蔓延开来,难以控制了。
这个事儿单靠榆林镇是做不了的,还得要靠延安府来配合,问题是现在延安府境内贼乱四起,根本没有精力来应对,尤其是甘泉、麟州、洛川、宜川几个州县更是几乎陷入了瘫痪状态,想要让延安府的人来协助自家控制疫情,贺世贤想都能想到有多么不切实际。
可再不切实际,也的要去找延安府的人,否则局面只会越来越糟糕。
贺世贤内心充满了忧虑和悲观,一旦瘟疫蔓延开来,特别是在军中如果不能控制住,那后果不堪设想。
“立即给总督大人去信,报告这个情况,另外也给京中小冯修撰那边去一封信,我记得总督大人说过,当年小冯修撰在京中读书时,就曾经写过一本关于防治瘟疫的书,当年京中水灾之后起了瘟疫,被控制得很好,……”
原本准备马上出门前往镇羌所的贺世贤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住脚步,若有所思地说道。
“大人,小冯修撰能治瘟疫?”亲兵不敢相信地问道:“也是这疙瘩瘟么?”
“不管是什么瘟疫,治不是最主要的,关键还是防。”贺世贤叹了一口气,“小冯修撰敢写书防治瘟疫,肯定是有些门道,请他给予指点一下,只有好处。”
冯紫英接到贺世贤紧急送来的信函时也是吃了一惊。
疙瘩瘟是什么他当然清楚,不就是鼠疫么?肺鼠疫和腺鼠疫是鼠疫中最易感染的,这贺世贤提及的疙瘩瘟就是腺鼠疫无疑,患腺鼠疫者最后淋巴结肿大,起肉疙瘩,就是疙瘩瘟的得名来历。
前世历史中明末的鼠疫大爆发几乎摧毁了整个北方,京畿的鼠疫蔓延,导致明军战斗力大损,也被很多人认为是李自成轻而易举夺取北京的一大原因。
现在看起来时间线上比起崇祯时候提前了三十年,但实际上前世中从晚明嘉靖年间开始,北方就一直有鼠疫流行,只是规模没有明末的时候那么大罢了。
可今世中很多自然条件并没有发生多大变化,这就意味着鼠疫蔓延流行的可能性一样存在,甚至可能还会因为其他一些意外因素使得明末那种鼠疫流行提前,那无疑是一个噩耗。
冯紫英想到过大旱,也预测过流民的起事,甚至也担心过白莲教混杂其中趁机作乱,但是却没想到鼠疫也会在这个时候趁机爆发起来,这可真的有点儿让他措手不及。
一时间他也有点儿束手无策的感觉。
当年在京中水灾后的疫情,他能大概猜测得到无外乎就是痢疾霍乱这类病症,无外乎就是清洁水源,干净饮食,然后相对隔离,再用石灰这类物事消毒杀菌,基本上就能解决大半问题,再有一些中药方剂的支持,就差不多了。
但这鼠疫,他可真的有些怵。
当年他也就是无意间翻《明史》以及相关的史料是看到了明末的瘟疫就是以鼠疫最为祸害为甚,但满清入关后这鼠疫反而却慢慢没有那么厉害了,估计也是人死得差不多了,蔓延传染就没那么厉害了,才慢慢压下去。
可现在鼠疫疫情却是在山陕这边刚刚爆发,而且还和流民起乱搅和在一起,榆林军甚至还要担负起平乱的责任,这交织在一起,怎么能隔绝避免流传开来?
这个阶段正是刚刚开始爆发式传播的时候,如果应对得当,是可以将疫情压制在一定范围内的,但是问题是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必须要有强有力的官府组织,甚至要军队来帮助执行,而且要有充裕财力物力来应对,粮食、药材、布匹、郎中等各类物资和人才,只有这样才能控制得住。
可现在山陕二地的地方官府连流民的果腹问题都解决不了,何谈解决瘟疫流行问题?
流民乱军为了就食势必四处奔走,这得了瘟疫的病人混迹于其中,不但会将流民全数感染成为移动的病源,而且还会将瘟疫传播到各地,一传十,十传百,山陕二地还能控制得住么?
想到这里,冯紫英真有些坐不住了,可贺世贤来信求援,自己能做什么?
冯紫英相信朝廷也应该知晓这个消息了,但是却没有传开来,多半也就是怕影响京畿民心,尤其是山东之战即将开打的时候,但一旦瘟疫在山陕流行开来,只要稍微有几个人往京畿来,那就是天大的祸患啊。
自己须得要马上去向朝廷禀告,这等事情决不能拖,最起码要让山西那边立即封锁住可能向北直这边流动的人群,而且要立即行动起来,四初设卡检查可能存在的潜在风险源,避免瘟疫向东扩散。
朝廷能做什么现在还不好说,但是顺天府这边,冯紫英盘算了一下,能做的恐怕就是先期准备一批药材以备万一,可以及时支援山陕那边了。
另外也可以通过各种渠道再募集一批药材,也算是聊尽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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