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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冯府,布扬古都感觉到了来自德尔格勒和布喜娅玛拉有些异于寻常的目光,一种说不出的气息萦绕在三人中。
他们都是叶赫部的核心层,父辈都是叶赫部的首领,可以说他们的见识经历和思想都与寻常叶赫部人有着很大的差距,而布扬古作为前任首领布斋的嫡子,也是整个部族作为下一任的首领来培养。
“是不是觉得我太软弱,或者我有些令人不齿?”布扬古能够感受到来自妹妹和堂弟的一样目光,他也知道自己先前和冯紫英的一番话对二人有很大冲击。
德尔格勒没有说话,堂兄的话给他很大震动,但是他也很清楚堂兄是被诩为全部落最有见识的人,哪怕是自己父亲也毫不吝啬对堂兄的期许,而堂兄在那位小冯修撰面前去那番话肯定是有着深刻含义的。
布喜娅玛拉却看着自己兄长,“为什么那么说?”
“我说什么了?”布扬古反问。
“你告诉姓冯的,一个统一强大的女真不符合大周的利益,……”布喜娅玛拉语气变得格外冷硬。
“我说的有错么?对大周来说,统一强大的女真他们会愿意见到么?”布扬古扬了扬眉毛。
“可是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们?”布喜娅玛拉追问。
布扬古笑了起来,“东哥,就因为这个?你觉得他们不明白这个道理?还是觉得他们想不到看不到?汉人老祖宗的兵法谋略几千年就有这些了,你觉得大周朝廷这些当官的都是蠢人么?”
布喜娅玛拉和德尔格勒都默不作声,稍微一琢磨也能明白对方的话是大实话,堂堂大周如此多文臣武将,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从布扬古嘴里说出来,而且还是专门当着大周的朝臣说出来,让他们有些难以接受罢了。
“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有什么不能说?”布扬古继续道:“大周不是看不到想不明白这些道理,他们比谁都清楚,关键在于他们要如何做,那你们再告诉我,我们叶赫部现在的实力能和建州女真对抗么?”
布喜娅玛拉和德尔格勒都摇摇头。
“我们叶赫部不具备和建州女真的实力,所以我们无需担心大周会对我们有什么图谋,起码在解决掉建州女真之前,我们都只会从大周这里得到好处,他们需要我们去对抗、压制建州女真,既然我们不愿意被建州女真吞并,那么我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布扬古显得越发轻松,“至于说如果以后真的能解决掉建州女真,大周会如何对待我们,我们该如何改变策略,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我们根本不需要考虑哪些问题,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能坦率一些呢?”
布喜娅玛拉和德尔格勒都无言以对,好像还真的是这个道理,只要叶赫部不愿意屈服于建州,那么就只有这样一个结果。
至于说女真能不能统一,那也不是现在叶赫部所能想的,叶赫部现在想的只是生存下去。
“走吧,这位小冯修撰比我们想象的更狡诈,他早就看穿了我们别无选择,同样,他们也别无选择,我只是希望我们之间的合作来得更快更爽利一些,建州女真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布扬古昂首大步而行,胡同里三个人的影子在夕阳余晖之下,显得格外修长。
郑崇俭还在西疆没有回来,练国事还在扬州,那么在军务上少许熟悉又能让冯紫英新来的也就只有在兵部观政的王应熊了,再加上大观楼可疑人员的情况,冯紫英便派人去请王应熊。
“紫英找我来可是为西南之事?”王应熊的第一句话就让冯紫英微微变色,“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了。”
“非熊,有动静了?”冯紫英忍不住站起身来,如果播州之乱现在就要打开,那可真的不是一个好时候。
“不太好说。”王应熊有些苦恼地的挠了挠头,冯紫英在下江南之前就提醒过他关注播州,而他老家距离播州本来也不远,加上那边也有族人,所以也专门找了族人开始有意识的收集情报。
“什么意思?”冯紫英紧追着问。
“播州的情况和前两年看起来好像没太大变化,杨应龙和以往一样对贵州布政使司和都司桀骜不驯,但实际却对巡按御史摇尾乞怜,其此子杨可栋还在京中,并无其他异常,……”
王应熊的介绍让冯紫英稍微放下了心,“既如此,为何说不好说?”
杨应龙两子,长子杨朝栋,此子杨可栋。
壬辰倭乱之时,杨氏便和贵州都司有过冲突,朝廷便欲进剿,但一来当时朝鲜局势更为重要,而来贵州都司对播州前期的进攻没能取得实质性的胜利,甚至损失不小,所以朝廷在这个问题上也有争论,最终还是改剿为抚。
杨氏也很识趣,立即表现出了诚意甚至愿意出兵协助朝廷前往朝鲜平乱,甚至主动将次子杨可栋送到京中为质,所以也获得了朝廷的信任。
不过壬辰倭乱之后,杨应龙仗着在在壬辰倭乱中出过力,又开始膨胀,和地方上龃龉不断,小冲突屡屡发生,但好在始终没有酿成大的冲突,不过还是引起了朝廷的担心,尤其是在水西和永宁两地土司也开始蠢蠢欲动时,就更让朝廷感到不安了。
“杨氏虽然表面上还算平静,但是我族人和我带信,曾经看到过播州杨氏有人去过水西和永宁,……”
冯紫英心中一凛,若是播州、永宁和水西几大土司都勾连起来,这还真的麻烦了,但是只是一些联系,到还不能断言,当然这是一种不太好的征兆。
“还有么?就这个恐怕很难说明什么吧。”冯紫英摇摇头。
“嗯,这些的确不能说明什么,京中龙禁尉据说已经加紧了对杨可栋的监控,暂时没发现其他异常,但是你提醒我关注的播州附近,比如重庆府的一些物资价格情况,今年以来涨势比较大,如粮食、桐油、皮子、木材、铁料……”
“春季价格上涨应该是正常,如果只是涨幅略微高一些也不能说明什么,……”冯紫英继续摇头,这些说明不了问题。
“可是,这种涨势从去年就开始了,去年夏秋,照理粮价应该比春季回跌,去年四川湖广粮食都丰收,但秋粮收成之后,价格就稳住不降,到冬日又有小幅上涨,今春更甚,……”
王应熊的话让冯紫英终于动容了。
夏秋本该是粮价下跌的时候,四川和湖广都是粮食主产区,秋粮收成之后正常情况下都要小幅下跌,“会不会是陕西天旱歉收的影响?”
“不可能,陕西歉收只会影响到河南和山西粮价,对湖广和四川没有太大影响,除非是朝廷大规模调粮,但我查过情况,去年赈济粮食都是从河南过去的,……”王应熊断然否定。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暗中收购囤积物资?”冯紫英沉吟着道:“这几类物资都算是和军事战略相关的,但你觉得如果播州有此野心,能想得到这一步么?”
“紫英,切莫小看杨应龙,壬辰倭乱他敢主动出兵助战,我觉得这样就已经意味着此人已经有了莫大野心了,难道你还真的有几分忠君爱国之心么?”
王应熊在兵部观政这么久,接触职方司许多情报,加上自己获得的一些消息,还是已经有了一个基本判断。
“那你觉得这种风险现在已经到了什么程度?”冯紫英看着王应熊,他也要考较一下王应熊,看看对方在这方面有的判断能力。
“紫英,如果杨应龙有这般野心,我估计恐怕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他如果真的有某些图谋,我觉得他也能也要根据形势而来,不会在朝廷一片安泰平稳的时候,而更应当选择像去年西疆叛乱的时候那种情形。”
王应熊语气很慎重。
“去年也许本来该是最好的机会,但可能未准备好,没来得及,现在积蓄物资,也许就是等待一个更合适的机会,或者鞑靼人寇边,或者建州女真在辽东惹事,又或者洞武和安南北犯,再或者倭寇袭扰江浙,甚至白莲教起事,……”
王应熊一口气说了几种可能性,每一种可能都几乎存在,让冯紫英心里发沉。
“杨应龙若真是只等机会那也罢了,就怕他和其他人串起来,……”冯紫英目光变得阴冷起来。
他联想起了五年前在临清时见到倭寇介入白莲教的那一幕,连倭寇都能想到和白莲教联手发作,杨应龙如果真的从壬辰倭乱之后就开始有所图谋,只怕也不会就这么简单。
鞑靼人和女真人在京师城中都有窝点探子,如果杨应龙真有心要联系上,不是难事,而且白莲教在北直、山东、陕西乃至南直隶都相当活跃,如果要搭上线,同样也不会难,想到这里,冯紫英就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