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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奉明称此为“临淄砺真”,又名“姜真人的磨剑之旅”。
离开临淄之前,姜望去了一趟赶马山。
烧烧纸钱,除些杂草。
死人并无知觉,生者以此抚心。
伐夏战场上阵亡的弟兄,倒是大多数都能全尸首,正衣冠。
娑婆龙域里那些尸骨无存的战士,只好刻名共坟。
在齐国的最后一天,姜望回到了青羊镇。
这里是他起家的地方,如今已不再是他的封地。重新为嘉城所辖,镇厅小吏倒是没怎么换人。
他来到了正声殿。
说起来当初建这座殿堂,他是为了自己的修行。后来诸事极繁,留在青羊镇的时间越来越少,倒是没怎么用得上。再后来……就已经不需要了。
世事发展,总是十分奇妙,不能全如当初所想。
正声殿现在的主人,是终于卸下重担的烛岁。
真君一万年,真身殒迷界。
他终于不再巡夜,也终于没能保住身上的破皮帽、破皮袄。
老人躺在竹制摇椅上,手里拿着一杆旱烟袋,在那里慢慢地嘬着。左边有一张茶凳,上面放着果盘,有剥好的橘子、切好的西瓜。右边有一张小桌,上面有几份拌好的凉菜,还有一壶小酒。
有风吹过,天籁回响于殿堂。
他夹一口菜,喝一口酒,嘬一口烟,摇椅晃悠悠。
身上穿戴也是干净整齐,崭新的布鞋,崭新的绸衣,不是从前那种不修边幅的样子,像个退休享清福的地主老财。
在某个时刻,睁开浑浊一片的眼睛,他便看到了姜望。
倒是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只道:“要走了?”
他的眼睛曾经是盲的,因为要巡夜。现在不那么盲了,能看到的东西却越来越少。
姜望随手遥推天窗,让远处竹海的声音,变得更动人。嘴里回答道:“该看的人都看过,该去的地方都去过了。是时候离开。”
“新任斩雨统帅,应该就是田安平了。”烛岁平静地道:“想来天子并非犹豫不决,只是有意让他多等。”
想起那个孽撩锁身的恐怖男人,姜望轻声道:“这等高层机密,非我能闻。”
“我也只是这样猜想。”烛岁道:“算不得机密。”
姜望道:“胡乱猜想,可不是打更人的习惯,更不是您的习惯。”
“但却是退休老人的习惯。”烛岁笑着道:“总要回忆往事,指点江山,教育后生的嘛。”
他的笑容是如此和煦。
以至于你很难想得起来,他曾经执掌打更人的样子。
姜望回想起当时在枯荣院废墟初见的印象,那白纸灯笼、破旧皮袄、佝偻的身形以及惨白可怖的盲眼,好像都变得模糊隐约,只剩下了当时的一抹惊惧,至今仍然清晰。
他明白,这是眼前这位真君的“道”……已经消失了。
“能得烛岁大人指点,是何等荣幸。”
烛岁自顾自道:“兵事堂走了一个祁笑,来了一个田安平。你本来能进,却离开。以后斩雨军恐怕才是九卒之中,最为凶险、淘汰率最高的一军。”
姜望认真道:“天子自然知道怎么用人,非我一个区区真人能够置喙。我不了解田安平,但天子肯定了解。”
烛岁点点头,不再聊这个,转问道:“你的小侍女来青羊镇,是你的意思么?”
姜望摇头道:“我对她的安排,是叫她进德盛商行,把我的份额分她三成,叫她以后从商,以这份基业过活。”
“那看来就是咱们新任博望侯的意思了。”烛岁慢悠悠道:“这小子真狡猾啊。狡于其父,猾于其祖。”
重玄浮图是堂皇之人,老侯爷重玄云波性格刚强,他们虽然都不缺乏智慧,但哪里沾得上狡猾的边!
重玄胜则是那种永远笑容满面的人,越是想杀人,笑得越无害。能在背后捅刀子,绝不绕到前面去。
姜望不想评价重玄家,轻声说道:“烛岁大人若是觉得不妥当,我等会把小小带走。”
“有什么不妥当?”烛岁懒洋洋地道:“你看这拌的菜、冻的酒,新鲜的水果,干净的衣裳,上好的烟袋……哪里不妥当?”
他把旱烟袋放在小桌上,慢悠悠地坐起来,向姜望展示自己的绸衣和布鞋:“你瞧我这些新衣新鞋,都是她自己做的。很是合身。”
姜望道:“她小时候,家里人是做裁缝的。”
烛岁看他一眼,道了声:“难怪!”
姜望道:“她的手艺确实不错,更难得是很体贴您。”
“我说的难怪,是难怪她对你忠心耿耿。”烛岁说道:“谁会记得一个侍女家里是做什么的,谁会去拼命之前,还给自己的侍女安排好后路?又哪个老爷会在一个糟老头子面前,悄悄地给侍女说好话?尤其是,你已经到达现在这样的层次。”
“我可没有烛岁大人想的那么厚道。”姜望道:“她做事很勤快,也很用心,这些年让我省了不少力气。我给她的,都是她应得的。”
“别叫大人了,退休了。”烛岁说着,又瞥了他一眼:“你也退休了。”
姜望便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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