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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画凤【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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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经以为山海境就是最危险的地方,只要一个不留神,那些匍匐在黑暗中的异兽就会蜂拥而来,将你撕成碎片,把你变成登神的养分,践踏为山海境的泥沙。

没有什么可以信任,所有的山神、海神,包括世界规则,都是不可靠的。

每一个想要活得更久的异兽,都要在不断演化的世界里,不断去适应新的规则。

后来他成为山海境的主宰者,成为山海囚牢的“狱卒”,自认为可以代表凰唯真,甚至在凰唯真一去不复返之后,替代凰唯真,从“狱卒”变成了“典狱长”。就再没有过危险的感受。

也就混沌能造成一点威胁,但也只是一点点。

那些定期来山海境试炼的人类,全都是孱弱的,若非山海规则的限制,来一个他吞吃一个,哪有许多花巧!

他站在山海境的极限高处,触摸到幻想世界的边缘,开始向往真实的世界——

他想那也只是一个大些的山海境,他终会在那个世界也一步步走到顶点,主宰一切。

可是出了山海境之后,他才发现。

就连山海境的创造者,在他心中无所不能的凰唯真,也无法主宰现世,甚至不能实现人生理想!

多么瑰奇的幻想世界,都能够演化成近真的磅礴。

那个名为“理想”的东西,难道比幻想还要奇幻?

“理想”,是他在隐相峰学的第二堂课。

高政用了很长的时间,为他讲述凰唯真的理想。

他也在朝夕相处的过程里,看到了高政的理想。

这亦是另一种“言传”与“身教”。

但所有人类的课程他都学得很快,唯独关于“理想”,他始终无法理解。

凰唯真有理想,高政有理想,文景琇也有理想,革蜚没有。他一开始想称霸现世,后来只想好好活着——最好是随心所欲地活,不行的话委曲求全也行。

逃离山海境不容易,从幻想走到真实,他努力了很久,他要好好的活下去。

越国已经无法让他感到安全,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在那里下棋,文景琇也不值得他信任——那晚在抚暨城,他心中甚至生出死兆!野兽的直觉频繁预警,危险不仅仅来自于姜望。所以在窜出抚暨城之后,他直接逃离了越国。什么家国情怀,新政大业,师父师兄,他头也不回。

连山海境他都逃离了,还有什么囚牢能够锁住他?

他绝不承认他的不安。

在野兽的世界里,表达不安就是在体现软弱,软弱的结局就是死亡。

“当然,当然,革兄!”范无术态度极谦卑:“我刚才说的不是‘不适’。我是问,是什么让阁下听得不顺耳?”

这位理国北道总管放开双手、坦露胸腹要害的行为,在野兽世界里是放弃抵抗的姿态。

革蜚心中无处停留的杀意,勉强顿住了几分。

他盯着范无术的眼睛,用嗜血的凝望判断这臣服有几分真切,但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声音有些许颤抖:“对于他们说的那句话,你怎么看?”

范无术试探性地问:“哪句话?”

革蜚呲开尖牙:“不要给我装傻!”

“小弟绝不装傻!只是跟革兄确认一下,以免因小弟的笨拙,伤革兄之意!”范无术语速极快:“现在南域到处都在传这个消息,说革兄是凰唯真归来的关键——我无法判断这句话的真假。但我可以告诉革兄,这个消息是越国内部人士传出来的。至于是谁推波助澜,令它传播如此之快,我只能说幕后的推手有很多,不止一家。”

“为什么?”革蜚一时想不明白,他想不明白的时候,就愈发想杀人:“这些幕后推手都是谁?为什么他们都想对付我?”

范无术看着他的脸色,谨慎地道:“革兄,小弟试着说一说自己的见解,你看看有没有道理——我猜是有人想要验一验你的成色。看看凰唯真是否真能归来,又大概是通过什么方式。现在所有人都两眼一抹黑,不知前方是什么景象,不免有人投石问路。革兄,你是那颗投出去的石头。”

革蜚猛然抬头,斗笠都碎掉,长发乱舞:“投石问路为什么用我?我是我,凰唯真是凰唯真,他归不归来,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他按着的酒桌直接化作了空无:“我是革蜚!我是人族天骄,当世真人!不是他的造物!”

“我同意!我完全同意你说的话,革兄!”范无术连忙安抚:“凰唯真归不归来,是他自己的事情,跟革兄有什么关系?那些传话的人,不怀好意!”

他直接拍胸膛做保证:“刚刚传得起劲的那两人,我马上安排把他们流放!”

这个“放”字还未落地,范无术的道躯已经轰然倒地!

革蜚像一头四足着地的野兽,整个人都扑在了范无术的身上,把他摁在地面,将地砖摁出不断外拓的裂纹。

那张丑陋的脸上,被激烈的情绪堆满。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全是暴戾杀意。龇牙咧嘴,声音像是撞出来的:“我想起来了,你跟钟离炎是朋友,你要害我,你想为他出头!”

“革兄!革兄!你冷静!”范无术的神临金躯当场被按破,但他死死控制本能,坚决不反抗,以免触动山海怪物更激烈的杀意:“我害不了你,我今年三月才神临,我甚至攻不破你的防御。钟离炎是个死小心眼,我真要不自量力替他出头,他反倒会怪我抢他风头,往后不知要给我穿多少小鞋!冷静一下,革兄!”

革蜚死死地盯着范无术,他五指已经长出尖爪,满心都是杀念。他其实全然听不到范无术在说些什么,耳中只有“冷静”、“冷静”、“冷静”!

他很聪明,但是来到现世之后,他常常失控无法思考。高师说这是因为他在从幻想走到真实的过程里,遭遇了蒙昧。心头有“尘”,故而昧心。

所以常常要打扫。

在外扫庭院,在内扫心镜。

在高师旁边,他发狂失控的次数明显减少。

陨仙林里弄死伍陵之后,他彻底藏起来面壁。

天下风云激荡的这几年,他一直囚在深山里,藏身蒙昧中,跟着高政读书,囚禁自我,静扫此心。

隐相峰后山的那张棋盘,是他观察世界的唯一窗口。

所有他所知道的,都是高政教他的。

在高政死后,文景琇就成了他唯一的情报来源。

所以直到今天,在逃出越国千里后,他才在路人的口中,知道这个所谓的“真相”——

“革蜚…是凰唯真归来的关键!”

有一种十分陌生的感受,令他手脚发凉,不能自控。那种战栗的感觉,是他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了的…恐惧!

他筹谋几百年,穷尽可能性,终于逃出山海境,来到真实的世界。他压制残暴的本性,扼杀自由的本欲,认认真真地跟着高政学习,一本一本地啃那些枯燥的书。他很努力地要做一个人,过自己自由的人生。

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他从未摆脱凰唯真!

难道从前的所有努力都是虚妄,他从来没有真正逃离?

难道他所遭遇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所谓的逃离只是幻想,现世是另外一个山海境?

在山上读的那么多书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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