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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公既有此心,”她轻轻地开口,“为什么还要特意来告知我一声呢?”
老人摸摸胡子,寒冰一般的威压消失了。
他微笑着看着她,眼睛里却仍然带着严肃的光。
“我会遣人送出这封信,”他说道,“但它到底会不会派上用场,还是要看你。”
那些写了投诚信的世家算是首鼠两端吗?
在刘备占据徐州这些年以来,他们一直颇为爱戴这位徐州牧——这甚至不是仅挂在嘴上说说而已,他们的确在曹操打过来的时候,出钱出力,出粮出人,安置了各地的流民,甚至为她和关羽凑了许多部曲私兵,马陵山之战时,她是看得很清楚的。
但他们此时的二心也是真的。
“诸位都知道天子不是被人劫持的,”她说,“现在整个汉室的敌人就是袁绍。”
“但他有三十万大军。”陈珪说道。
完美无瑕,无懈可击,她再也找不到比这更正确的答案。
“我已经老了,如果要我用这条命来匡扶汉室,我不会吝惜,”陈珪冷冷地说道,“我的两个儿子都为汉臣,食汉禄,若有那一日,他们也当死节。”
“但除了他们之外,陈公还有许多族人,”她接上了未尽之语,“陈公不能坐视那些族人,尤其是妇人与孩童为大汉而死。”
老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天子尚幼,未有恩义,徐州上下明为忠于大汉,实则忠于使君——”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将军与刘使君必须赢下这一场。”
她几乎没有仔细去想陈珪言辞中的暗示。
陆悬鱼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我不曾败过,”她说道,“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人是软弱的生物,总会被周围的人或事影响。
哪怕是一心想要殉国的臧洪,也会在雨后初晴时,领着妻儿出府,在城下稍微转一转,透透气。
他望向自己家眷时,还有没有那样坚定的殉国念头呢?
如果她此时不是孤身一人,她会不会也生出胆怯之心呢?
连绵不绝的暴雨汇聚在早已干涸的池塘里,经历了几个清晨之后,泥沙渐渐沉淀下去,池水变得清澈起来。
有青蛙躲在池边的叶片下,惬意地享受着阴凉,墙外忽然有幼童嬉戏声和脚步声传过,那只青蛙须臾便溜进了石头缝下。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渐渐觉得那些人也没那么可恶了。
这个世界这样残酷,又这样美好,贪生怕死其实也没那么大的罪过——只要她不断地获取胜利,给他们以信心,他们会继续忠心耿耿的。
当她这样想着,有点摩拳擦掌准备要赶紧揪个什么人来打一顿时,斥候带着酸枣遇袭的消息回来了。
陆悬鱼决定开个小会,和大家商量一下该怎么击退这支鲜卑骑兵时,张辽是第一个到的。
她在那里摆弄沙盘,听到他的脚步声,立刻便抬了头。
“文远来了!”她大声说道,“我正有事要问你。”
她虽然嘴笨,但手是很巧的,一边同他说话,一边已经捏出了两个代表鲜卑人的棋子,都是骑在马上的小人,虽然没有面目,但手上举着一把长刀。
“他们不用环首刀的,胡儿马上作战时,多用短矛。”他盯着那个棋子看了半天,有股跃跃欲试的冲动,也说不清是想将这两个她亲手捏的棋子揣袖子里带走,还是想上前厮杀一番。
“哦,”她不以为意,“那我过后再重新捏两个,反正现在也不用。”
……张辽又看了两眼那两个泥骑兵。
“辞玉欲问我何事?”
“袁绍的前军到了,我不惊讶,”她说道,“但为什么是鲜卑人?”
听斥候的报告,这些鲜卑人并不是什么精锐,铠甲武器都很破烂,他们也不曾攻城,而是疯狂在东郡境内打转。
有脚步声临近,高顺的声音响起。
“他们非为你,而是为劫掠而来。”
……这就有点麻烦了。
这些鲜卑人与前汉时的匈奴人一般,冲进来不跟官兵打硬仗,而是只顾着烧杀劫掠,他们跑得很快,于是就很不容易抓住。
当然她也可以收缩阵线,等他们将外围的村庄都烧得差不多,人也杀得差不多时,小部族就会慢慢地聚合在一起,企图干一票大的。
但在此之前,还会有几十甚至上百个村庄被鲜卑人肆无忌惮地摧毁。
——这是或早或晚的事,因而他们当中许多人要么逃进冀州,要么逃去兖州,而那些留在东郡的百姓们,总要挨这一刀。
而且如果在城下击退鲜卑人们一次,他们又可能分散成许多支兵马,南下劫掠。
兖州就不说了,只说徐州,她也不想将这些胡人放过去,摧毁徐州世家岌岌可危的信心。
“趁着现在黄河涨水,鲜卑人过不去河,咱们该想个办法,”她说道,“诱他们前来。”
张邈看了一会儿她身前的沙盘,有点迷惑,“不是说他们在酸枣?”
“他们曾经在酸枣。”她纠正了一下。
“那将军为何不将那两枚棋子放置在酸枣城下?”
她看看那两枚棋子,又看看张邈。
“你知道什么叫战争迷雾吗?”
如果袁绍来的是正常的军队,它一定要带上辎重、工匠、民夫,因此会显著地拖慢他的速度,这支兵马也会相对容易被斥候侦查到。
鲜卑人没有辎重,没有工匠,没有民夫,他们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在骡马上,吃一路抢一路,跑起来速度非常快,因此哪怕被斥候发现,也会很快就转移开。
但这种“来去如风”是用防御力换的,他们住在村庄里,哨兵只能在附近的高地,甚至是茅草房的房顶上放哨。
如果他们被大汉的军队突袭,以他们破烂的铠甲与武器而言,没有任何获胜的机会。
所以现在的问题就是:要怎么找到他们。
她要一支一支地找出这些鲜卑部族,斩断他们伸向中原的手,再一支一支地将他们打回去。
“那些进奉天子各种金银蜀锦的世家,”她突然问道,“都走了吗?”
所有的目光全都投向臧洪,臧洪硬着头皮开口:“差不多走光了……”
她摸摸下巴,“那咱们去抄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