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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大狗就是为了那样粗劣廉价,甚至还不怎么合身的寒衣而下定决心的。
他带着换上骑兵衣甲的这群人往城里走,一边走,一边将城中的大致情况讲给他们听,哪里有守卫,哪里要当心,粮仓在什么地方,武库又在什么地方。
当他们这一群人渐渐汇聚起来,如涓流汇聚成河,快要走到并不高峻的白马城下时,大狗的脚步停了一下。
因为他身边那位将军的脚步短暂地停留了一下。
白马城附近已经坚壁清野过,没有林木,没有村庄,但那里曾经是有一个小村落的,现在所有可能被陆廉用作攻城器械的门板房梁都拆卸带走,就只剩下荒芜的风声盘旋在断壁残垣中。
但高顺望过去时,忽然发现里面是有什么东西的。
有些皮肤已经变成青紫色,甚至显现出一种莫名褐色的东西在那里,横七竖八,有躺着的,也有坐着的,倚着低矮的泥墙,远远望过来。
那些东西的眼睛已经浑浊,甚至已经被寒鸦吃得差不多,因此浑然不像个“人”,也得不到类似“人”的评价。
那位将军一看就是饱经沙场,什么都见过的,但他见了那副情景,脸上仍然显现出了异样的惊愕。
“天气冷,没地方处置。”大狗说。
“我明白。”高顺这样说。
但大狗的语气像是在说你不明白。
“他们也闭不上眼。”
于是高顺这一次是真的什么都明白了。
“今日之后,”他说,“你可以将他们的眼睛合上了。”
直到白马城被攻破,无数曾经在史书上留下过名字的人从城中策马狂奔而出,而后关于城中大火的传闻跟着呼啸的北风卷向整个冀州时,士人也依旧不能理解这件事。
决定这场八万人大战胜负的应该是陆廉淳于琼,当然也可以是曹操,是张辽,是太史慈,是任何一位在史书中留下姓名的将军,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一群民夫。
……尤其他们叛变投敌的理由不是对方许了什么名爵利禄,而只是看到对面的民夫穿着不合身的劣质寒衣!
当熊熊大火撕破夜空,将这份光辉带向人间时,太史慈骑在马上,毅然决然地向着淳于琼的白马大营发动了进攻。
有些冀州兵在发觉身后的白马城沦陷时选择了投降和逃跑,但也有更多的冀州兵背水一战,跟随他们的将军,决心死守大营。
他们不是没有援军的!在对面的青州人步步逼近时,他们彼此鼓励着,“昨日来援我们的,不就是小逢将军的兵马吗!”
除此之外,他们还能听到身后的白马城中厮杀声也从未停歇,那先是令他们惊慌,后来又给了他们勇气。
不错,不错!白马城仍未沦陷!那支偷袭的兵马数量是不会很多的,只要咱们守住了大营,城中守军一定能击退敌军!
城中的守军也是如此想的。
他们面对的敌军像是从泥里爬起来的,一样的瘦骨嶙峋,一样的衣衫破烂,他们拿着粗劣的武器,怒吼着一次又一次向他们冲过来!
那不可能是陆廉的兵啊!那其中有许多张面孔他们甚至是认得的!
虽然他们叫不出对面的名字,虽然他们压根也无法理解,那些人型的牲口怎么就突然像是吃了发霉的草料一样发起狂来!
他们杀退了一波发了狂的民夫,对面又冲上来一波新的民夫。
……看起来的确与民夫没什么差别,甚至比民夫还要脏一点。
但这群人砍断了他们的矛,撞开了他们的盾,又挥舞着环首刀劈向了他们的头顶,最后将他们一脚踹倒在地,还不忘记从他们的手上解开布带,将藤牌系在自己手上。
他们倒在冰冷的泥土里,看着那群人从他们身边走过,看着太阳渐渐升起,最后看着那群穿着破破烂烂的人站在城头上,商量着什么。
有人从怀里珍惜地掏出了一面旗帜,递给那个同样也是衣衫褴褛,但身材高大,看起来格外有威严的武将。
那个武将拿着旗帜,转头看向几步外站着的另一群人。
“请给我一件你们的衣服。”他说。
当太阳终于升上天空,白马城头升起了陷阵营的旗帜,那一幕令城下正在奋战的青州军也不禁欢呼起来。
但与那面脏污的旗帜一样耀眼的,还有一件在北风中猎猎作响的破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