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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邽并不大,只是天水郡之下的一个县城,原名清水县。商周时期,清水为邽戎、绵诸戎居住地。在西周孝王时,嬴姓部落首领非子因养马有功,封为王室附庸,封邑在便是在清水,因此这个城墙的历史,也算是有些年头了。
随后因为政治文化经济的东移,上邽这里也没有得到什么倾斜,更不用说扒掉原有旧城墙然后重建扩大了,就这样将就着用着,一直到了现在。
城墙之上脱漏的青砖斑斑点点,有些城垛已经垮塌了,还没有来得及修缮,露出原本属于墙体内部的黄土。
上邽自从汉灵帝羌乱的时期开始,也没有了具体朝廷指派的县令,一直便是天水赵氏代为统管,假县长姓赵名昂,字伟章,见斐潜带着兵卒而至,便捧了册绶在城外恭迎。
斐潜笑笑,也没有计较赵昂的小心思,便顺手取了册绶,然后反手又递还给了赵昂。
赵昂自然不胜欢喜,连忙安排牛羊酒水等等物资酬军不提。
斐潜要上邽这种飞地,根本毫无意义。驻军多了,上邽一个是穷一个是小,根本施展不开,不驻军,那么取了册绶又有什么意思?
因此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在手上转过这么一圈,就等于是给赵昂做了个注脚,从此赵昂就可以拿掉头上的这个“假”字,堂而皇之的成为真正上邽的县令。
只要征西斐潜不倒台,那么赵昂就多了个护身符,多少算是斐潜的门生故吏了,大概就差不多是这样的意思。
有了新鲜的牛酒,斐潜自然不用再啃马肉了,便在大帐之内,让人取了炉子木炭,又用些铁丝,做成铁签,便可以烧烤了。
烤制食物来吃,自从上古就有的,但是烧烤的方式却一直都在变化。
“炙”字的出现,形象的画出了烧烤的美味,就是取肉在火上烤,而“脍炙人口”就是形容人的文章像烤肉一样,根本让人一口接着一口,停不下来!
“有兔斯首,炮之燔之。君子有酒,酌言献之。”春秋战国时期的人们已经知道,光烤野兔已经落伍啦,必须要配上酒才够味。
到了汉代,已经出现了类似于后世烤牛羊肉串的那种长方形的装炭火的烤炉,也称之为“上林炉”,铁质的就相对大一点,也有陶质的,则是比较小一些,还会在左右两边加上两个把手,以便携带。
因此当下,斐潜只不过用铁丝代替竹木签子,然后多了些佐料来腌制羊肉而已,只不过吃肉这个事情,在汉代还是属于比较高层的事情,普通人并不能随心所欲的大口吃肉,多少也算是一种不错的享受了。
斐潜拿起了一根铁签子,看着铁签子上面串着的羊肉。原本白色的羊肉脂肪被烤成了金黄色,边缘微微有些焦黑,散发着诱人的油脂香味,用牙齿扯下两块,喷香的油脂便在齿间和细嫩的羊肉纤维混在在一起,组成了让人垂涎的鲜美味道。
斐潜狼吞虎咽的咀嚼着,然后几口便将一根铁签子上的羊肉块吃得干净,随手将铁签子扔到了木盘当中,又抓了一根,一边吃着,一边对着一旁的蒙恕说道:“宽之,随意,随意,莫要客气。”
吃过了两三轮,伴随着大小羊肉下肚,又喝了几碗水酒,多少肚子里面就有些底数了,斐潜也就放缓了速度,端起了酒碗,对蒙恕说道:“宽之出山助某,不胜感激,且胜饮之!”
蒙恕举碗,一饮而尽,然后将酒碗放下,沉吟片刻之后,开门见山的说道:“某闻将军有‘老秦令’,可否一观?”
斐潜从怀里取出了那一块老秦令,让亲卫转给蒙恕观看。
蒙恕将手在身上衣袍使劲擦了擦,才小心翼翼的接过了老秦令,捧在手中仔细端详着。
斐潜一边慢悠悠啃着羊肉串,一边看着蒙恕脸上难以掩饰的神情变幻,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昔晋献公立骊姬,生奚齐,后骊姬贼太子,太子缢于新城。姬遂谮重耳,重耳出奔,方得穆公之助,终成晋国百年霸业。”斐潜缓缓的说道,“如今可知,逃者生,缢者亡。然先秦之事,何其似也,若为其时,孰对孰错?”
晋献公是骊姬暗中搞鬼,陷害了太子申生,而秦国则是赵高指鹿为马,赐死了太子扶苏,虽然年代不同,但是其实非常相似,只不过晋献公还有个能力强一些的儿子重耳,再加上春秋时期环境还不像秦末那么的恶劣,所以重耳成为了春秋五霸。
太子申生是个悲剧性的人物,是骊姬阴谋诡计的牺牲品,同时也是他所信奉的观念的牺牲品,既已知道罪魁祸手是谁,却为所谓大义而不愿反抗,原本出逃本可以存活,却以自尽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扶苏也是如此。
这种悲剧性的人物多半只能在注重孝慈、仁义的社会环境当中才能找到,他们把自己所信奉的道德准则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宁可自己含冤而亡,也不让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损于应当忠孝的对象。站在他们的立场之上,绝对不可能想到以牙还牙、以恶报恶,剩下的就只有以牺牲自己来成全他人。
这样的行为固然很可贵,但是其所付出的牺牲,却有一个值不值得的问题,实际上,他们都还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完全可以既避过陷害,使搞阴谋者得到应有的惩罚,又以此来表明对父王的忠诚。
蒙恕将老秦令奉还,长长的叹息一声,默然无言。严格讲起来,蒙氏当时也是如此,甚至当年的长城兵团也是在这样的思想下的牺牲品。
“灭秦者,非汉也,乃赵胡之辈。若无陈吴揭竿,亦有楚赵反叛,非蒙氏之过也!蒙氏隐山林之间,偿恩四百余年,足甚矣!”斐潜看着蒙恕,继续说道,“更何况,沧海桑田,世事变幻,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当今乱世渐起,邪逆当道,善而缢者不可取,愤而争者当有为,凡民有丧,扶服救之,挽天下之将倾,立万世之功业,吾辈自然当仁不让。不知宽之以为然否?”
不同的人,自然要用不同的方法,像是钥匙开锁一样,用错了基本上就是无用功了,而对于蒙氏来说,和其他的人自然不同,就是需要斐潜讲这样的先贤道理,这样的高度理念来解开原本的心结,来打破蒙氏祖先留下的枷锁,给予他们的未来一个更强更好的理由和方向,才能让蒙氏一族,还有其代表的这些老秦遗人真正的加入进来。
所以斐潜才会说,秦汉之间并没有什么生死关系,让秦朝灭亡不是别人,而是秦朝自己,是赵高胡亥等人。
当然,蒙恕等人的出现,其实也代表了蒙氏族人思潮的一种苗头和转变,斐潜的话语不过是助推一把而已。因此当斐潜讲完之后,蒙恕低着头,思索了片刻之后,便离席而拜,说道:“将军此言,如黄钟大吕,振尘去埃,涤耳清心。恕受教,愿附将军麾下,征战沙场,建功立业。”
斐潜连忙上前扶起,然后一面再次勉励蒙恕,一面下令举办酒宴。这对于深蕴职场规则的斐潜来说,举办酒宴自然一则为了庆祝之前的战功,二则也是为了让蒙恕更好的融入团队,再者,斐潜同样也要借蒙恕展示一个态度,自然是要热热闹闹的办上一场才好。
就在此时,忽然有兵卒上前禀报,说是有关中派遣信使前来,呈上了一个火漆封住的竹简,斐潜面上神色不变,心中却不由得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