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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大了,有时候是一件好事,也有时候是一件坏事。这个道理,跟林子大一样。
裴茂坐在自家院子里面的后山的小亭之中,看着后山的树林。
这几天来,尤其是张时到了河东之后,裴茂就没有离开过闻喜的自家庄子。甚至是张时到了这里的时候,阴阳怪气冷嘲热讽,裴茂都装作什么都不懂,一点都不在意的好好招待一番,然后又恭恭敬敬的将张时给送走了,让张时憋足了的劲都打在棉花上。
战场上,普通农兵是不算首级之功的,砍了多少都没有用,只有甲士的脑袋才算首级。
所以在河东这一块新的战斗之中,张时砍了多少小吏其实不算什么,唯有裴氏,亦或是裴茂的人头,才算是首级之功,战场大胜。
裴茂觉得后颈上有些发凉,不由得伸手摸了摸,然后微微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骨头。
家主…亭外的仆从毕恭毕敬的禀报道,三房公来了…
裴氏很大,在河东都已经是繁衍百年了,因此分出了好几个房来,繁杂无比。裴茂只是其中一支,并且比较大的一支而已。
裴茂沉默了片刻,淡淡的说了一声,有请。
不多时,先前那急急奔来的中年人一身风尘的到了亭外,拱手为礼,拜见二兄…在下一身尘土,就不进去妨碍二兄清净了…只不过这关中已有确凿消息,骠骑将于三月至河东…
该来的,终究是会来…裴茂叹了一口气,老夫知道了…若是仅有此事,贤弟不妨先去歇息一二…
亭子之外的人满脸的风尘,一头的汗水,驻足不动,二兄,这个…骠骑将至,当下应如何应对?二兄多少要给个章程啊…
章程?裴茂捏着胡须,仰头望天,若有若无的问了一声。
亭外的人再次拱手,正是…
唉…裴茂望着天,叹了一口气,为何此时方来询问老夫应当如何?之前胆大妄为之时,又去了何处?
这个…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毕竟族中不少子弟,都仰仗裴公指引啊…亭外的人弯着腰,低着头,裴公身为族中长老,宗内领袖,总不能…总是不能见死不救罢?
…裴茂捏着胡须,迟疑许久,终于叹了口气,没人知道他在叹息什么。
先是地面微微的在震动,然后便是空气也仿佛一同震动了起来一样。
春天刚冒头不久的青草再一次的被踩踏到了泥土里,带出了大小不一的土块,然后这个震颤便是在这样的泥土泼溅之中越发的大了起来,逐渐变成了连绵的轰鸣,从小草坡的对面传了过来!
一骑、十骑、百骑…
成片的骑兵出现在视线的尽头,马背上的骑兵高高举着兵刃,一柄曹字大旗高高擎出,正是曹纯的骑兵部队。
公孙康看着急奔而来的曹军骑兵,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然后将手臂高高的举起,大声喊道:不要慌!稳住!稳住!贴紧了!弓箭手!准备――
大风!
箭矢飞上半空!
曹军骑兵之中响起了短促的呼哨声,然后骑兵阵型微微松散了一些,就像是原本是光面烙饼,现在变成了发酵面包一样,密集而来的箭矢扎了下去,自然是大部分都射空了,当然也有一些是射在了盾牌和铠甲上,还有一小部分也见了血。
在箭矢不断落下之中,公孙康却瞪大的眼珠。
曹军骑兵开始转向了!
该死,怎么就能转向了?!
他怎么知道我在阵前挖了陷阱?!
轰鸣的洪流划出一道圆弧,抄向公孙等人军阵的侧翼。
弓箭手,继续射!不要停!传我号令!右军转向北面!他娘的!不要乱!只要不乱,他们就拿我们没辙――公孙康撕心裂肺的喊着。
确实,谁都知道,只要不慌,步卒战阵就能对抗骑兵,但是问题是在阵列中央的公孙康并不用直接面对骑兵的撞击,所以公孙康可以大声喊着让人不要慌,但是其他人么…
公孙阵列之中,右翼的步卒摇摇晃晃的转向了一个方向,再度面对着曹军的骑兵。
稳住!架枪!架枪!公孙康再次下令。
从号令来说,公孙康的指令并没有错,但是世界上并非是没有错,就一定能得到完美的结果,盾墙和枪林并没有像是训练当中的那样,能够顺利的展现出来,面对汹涌而来的铁甲骑兵和面对一般皮甲的胡人骑兵,根本就是两回事。
有时候手脚会比思维快,但是大多数时候思维是比手脚要快,就像是看了水中飞天的舞蹈觉得姿势好美好漂亮,然后闭上眼自我陶醉的伸展手臂腿脚,想象自己也宛如水中那个飞天一般的姿态优美,却不知道其实在旁人看起来像是小狗撒尿。
在面对曹军骑兵的第一线,有许多公孙步卒下意识的紧紧的闭上了眼,以为自己已经将长枪举好了,架出去了,其实么,只是七扭八歪的伸出去一点点…
在后世,一个平民不经过三个月到半年的操练,都不能称之为一个合格的兵,要不然也不会有所谓新兵连的编制了,然后在汉代,在辽东,一群征募而来的步卒,能指望着这些人能表现得像是沙场精锐一样么?
下一刻之中,曹军骑兵轰然撞进了公孙步卒阵列之中!
公孙阵列颓然而垮!
…(╬ ̄皿 ̄)○…
渔阳。
沮授从城楼里面走出来的时候,被迎面的烟气呛了一下,不由得咳嗽了几声,然后扶着墙垛,却摸到了一手的血污。
沮授看着手中的血污,然后又看着周边的曹军兵卒,忍住了去擦拭的冲动,斜眼看了看在身后的护卫,嘴上勉强笑了笑,微微的叹息了一声。
城墙上,里里外外的,是无数战斗后的痕迹。若是细心观察,可以看到毛血旺的血,九转大肠的肠子,夫妻肺片的肺叶子,还有像是碳烤蹄髈的胳膊肘子…
公孙军的攻击已经进行了好几天,反复的冲击,持续不断的搏杀所带来的压力,再加上城中曹军兵卒的数量不断减少,使得沮授不得不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
城墙上数度被突破,又数度被强夺回来,好几次沮授都以为渔阳将要被攻陷了,几度在绝望之中的挣扎,但最终,这座城墙仍旧还算是完整的守在了这里。
在,依旧在,只是已经破烂不堪,就像是沮授的内心。
当年跟着袁绍征战,即便是在面对着公孙瓒的白马义从冲击的时候,部队几乎崩溃的时候,沮授都没有觉得宛如今日一般的疲惫。
因为在那个时候,沮授知道,即便是自己死在了阵前,便会有人会记得自己,会替自己去复仇!因为在那个时候,沮授也相信,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整个大汉天下,为了社稷朝纲,为了让像他一样的人可以按照他们的理想去改变这个世界…
可是,就像是再绚丽的色彩,终究是会黯淡,再鲜香的菜肴,终究会腐烂一样,这一次,沮授觉得异常的疲惫,这种疲惫是从骨头里面渗透出来的,就像是孤独感。
没错,孤独感。
虽然一次次的身先士卒,一次次的领着兵卒打退了公孙的进攻,但是沮授知道,他依旧是孤独的,不被信任的,就像是冀州的这些士族子弟不被曹操上下所信任一样…
沮授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曹操早就知道了可能发生的一切,然后谋划着要用渔阳来消耗冀州士族大户的力量?
沮授苦笑了一下。
之前他玩弄政治搞别人的时候,他没有觉得自己的手脏,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有可能被别人玩弄的时候,便是感觉到了真的很脏…
就像是现在他手上的血污,粘稠,红褐得有些发黑发臭。
想甩,却甩不掉。
真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