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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秦国,一个普通出身的人,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军功封侯拜相,而且军功的大小、质量,直接决定军士未来的政治经济利益与社会地位。商鞅重法,将服兵役当成是国民必须承担的义务与责任。但在此基础上,他又不忘许以重利。反正都要服兵役,不如积极参加,奋勇作战,还可以改变自己的出身。
汉承秦制,亦勇于军战,兵革大盛,方有驱逐匈奴,追亡漠北之战。斐潜仰着头,望着茫茫的戈壁滩,似乎在看着在漫漫黄沙飞舞之中,那卫青和霍去病以及其他羽林卫的身影。
汉刘邦取得天下后,也继承了秦国的大多数制度。军功爵制在西汉初期依旧是不少平民改变人生的必要之路,而且从西汉初年官员阶层的成分来看,在朝中身居高位者,大多都是功勋武将的后人。当西汉面临匈奴这个敌人时,便意味着战争不会结束,便必须靠武将上阵杀敌来维持国内的安全和稳定。
直至孝武,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斐潜笑道,子义可知,孝武帝其罢黜之百家,并非仅是罢治申、商、韩、苏、张之学也,而是罢黜豪强地主,军功勋贵…
太史慈瞪圆了眼。斐潜说的这个事,和太史慈之前所知的完全不同,打压豪强地主,太史慈还多少能理解,可董仲舒所言的百家不是针对着文人么,怎么就忽然拐了一个弯到了捅到了军功勋贵身上了?
便如西域,斐潜指了指西面,也喟叹一声,亦如吕奉先…
太史慈若有所思。
因为当时大汉经过文景之治,修生养息,原本第一代努力奋进的军功勋爵,已经走向了腐朽与没落。他们的子孙不能再给百姓提供安全和保障,也不能成为国家的屏障和栋梁,甚至是妨碍了社会的发展,国家的安定,成为了封建王朝之中的累赘,不仅不能有效加强统治阶级的管控,而且还不利于君主加强集权。
所以在汉武帝掌权后,对待这些堕落的功勋武将,采取了打压政策。一方面,汉武帝认为武功以显重,文德以行褒,开始提拔一些文学之士充当官吏补充行政需要,从而改变了功臣武将掌权的局面,而另一方面,汉武帝还重用布衣,提拔一些寒族人才,诸如桑弘羊、司马相如、朱买臣、卫青等人作为重臣来对抗原本的勋贵。
东汉光武帝在争夺天下的时候深有体会,知道割据地方的都是军阀,所以光武帝也开重文抑武,尤其是对于关西之地重点防范,自此以后,东汉王朝的军将武人便很难进入到核心统治圈子中。
至此,轻武而重文的格局逐渐形成,轻军爵勋贵而重经书世家的模式,一直持续到了唐末,然后在一顿嘎嘎乱杀当中,庞大的世家衰弱了,倒了下去,更多新兴地主阶级又站了起来,围绕着土地这关键性的生产资料的轮回,持续了千年。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若是将这个大势,换成是土地所有权,也是同样说得通的。
子义,吕奉先之西域事,汝以为如何?斐潜问道。
太史慈一愣,抬头看了斐潜一眼,这自然是主公一言可决。吕奉先有罪,当罚。
斐潜微微笑笑。太史慈这话有意思。太史慈其实多少明白一些斐潜为什么还留着吕布的性命,因为太史慈自己也是武将。
斐潜眺望着远处,既如此,子义当以何定西域靖安,展大汉雄风?
斐潜问的话似乎很简单,但是太史慈头上却微微冒汗。
太史慈比吕布懂得更多一些,因此他多多少少知道了斐潜的一些意思。
吕布就像是汉代早期的那些武将勋贵,然后慢慢的腐化和堕落,阻碍了国家的发展,像是汉武帝那样搞一个什么董仲舒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虽然也能去除,但是带来的影响并不是杀那么一两个人就算是完事的。
霍去病即便是多活几年,又能如何?
说不得就像是卫氏一样,被诛杀了九族!
这其中若说没有那些士族文人搞鬼…
斐潜看了一眼太史慈,并没有敦促他。
因为这个问题本身就很大,确实需要好好的思考。
一个地区的治理,光交给武人,确实不太行,但是如果全数都交给文人呢?
就像是后续封建王朝那样,重文而轻武,可以么?
同样也不行。
斐潜知道,这已经是历史证明了的。封建王朝的某些文人,甚至比愚蠢的武人还要更垃圾,危害性更大。
封建王朝之中的孔子家族,衍圣公之家族,就像是整个华夏文人的缩影。
斐潜想起了在后世之中,知晓的一些衍圣公的事情。
很有意思的是,这些自诩血统高贵的家伙,对于华夏内部的人苛刻要求,吹毛求疵,但是对于外部的敌人,却是摇尾乞怜。
大金时期衍圣公孔端友南下,成为孔氏南宗衍圣公。但孔端友的同父异母弟弟孔端操,却主动投降金军,成为北宗之始。
后来的孔门,最正宗的就是北宗,然后也就将这个传统发扬光大。
不管是甘心拜倒在元朝脚底下尽职尽责,尽忠尽孝,却对于朱元璋的邀约摆架子的孔克坚,还是在大辫子朝入主中原的时候上表表示剃头好凉快,好处多又多的孔植,亦或是后来一而再的迎了外国皇帝画像的孔令贻,还有在日军大举侵华之前的孔德成,兴奋非常的诗兴大发,表示中日同文同种,曰江川珠泗源流合,况是同州岂异人。
哈,这就是衍圣公。
而封建王朝的文人,便是供奉着这样的孔子传人。
文人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投降和叛变,却可以给自己头上带上一个保留读书种子的头冠,然后转脸批判吕布是三家姓奴…呃,三姓家奴。
要知道当年金,元,宋三家并存的时候,孔子衍圣公也是有三个,后来为了争夺谁才是真假孔猴王,还在元朝贵族王公面前好好的耍了一番,撕脸的撕脸,扯衣服的扯衣服,耍棍棒的耍棍棒,看的元太祖哈哈大笑。
这一类的文人,对于自身宽容,对于他人苛责,表面上说不看重他人出身,但是实际上这些文人所形成的士大夫阶层对嫡庶问题,在历代封建王朝之中,都死活不肯向皇帝让步。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大辫子朝,士大夫们就不敢多放一个屁了,甚至还会写书夸赞,表示九龙争嫡好好哦,几个阿哥都好有型哦,真正的龙生九子!毕竟人家是高贵的大酋长,是正牌的上三旗的贵族。士大夫们既然不介意清朝的满人高高凌驾于汉人之上,自然也不会介意于高贵满洲皇帝的出身,毕竟也算是半个洋人。
西域,也有洋人。
如此种种,怎么处理,如何形成可以参考的定例,则是太史慈下一个阶段的任务。
不仅仅是战胜这些西域联军…
西域不可能让士族世家来担任都护职责的,因为对于这些士族文人所形成的阶级集团来说,他们更重要的是家族的利益,至于国家么…谁当领导没关系,只要给的工资高就成。
所以,必须是类似于太史慈这样,敢于打仗,也懂怎么打仗的将领才能坐镇西域。
但如何防止武将在稳定时期不腐败,如何构建一个健全的权利体系,如何不出现争权夺利,也就自然是西域的治理的一个核心重点。
太史慈思索着,沉默着,越想就觉得事情越多,越多就越是难以抓住重点。
他原先有一些想法,现在却觉得根本不适用,或不够用,一时之间,额头见汗。
斐潜背手迎风而立,看着戈壁上滚滚而过的黄沙。
苍穹之下,玉门关巍巍。
关门之上,千古唯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