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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更半夜，突然从窗户里飞进来个老爷们儿，这种事想必对谁都是一种心理伤害。
如果屋里是个女人，也许还会遭受生理伤害；如果屋里是个男人，那么心理伤害更为沉重。
陆安就深受伤害，几乎就要忍不住一脚踹过去，但看到对方重伤濒死的模样，一脚过去只怕是最后一口气也要没。
“你跟我演什么幺蛾子？”
陆安态度并不温和，白事会不是什么好组织，里面的人也都绝非善类，搞不好是套路。
奄奄一息的老人勉力抬起眼皮，确认床上之人是自己要找的人，紧绷的身体不由松弛下来。
这一松弛，却是诱发体内苦苦压制的伤势，鲜血顿时涌出口鼻。
“不必救我！”
元宝长老很费力地说道。
陆安笑而不语，搞得好像谁想救你似的。
“我自己能感觉到，身上的伤势已经无力回天了，若是早个十年，我大概还能撑过去，现如今，岁数不饶人，已经是风烛残年雪上加霜。”
老者大口大口喘着气，说着不知是真实经历还是事先设计好的台词：
“我去了白天那片烂尾楼……”
话及此处，陆安才终于对此次谈话有了些许的兴致，毕竟，白天的时候他也很想进去看看，只是秉着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压下了那种念头。
没想到，白事会的老头却是着了好奇害死猫的道。
“你我都能感知到，里头的东西相当危险，不去接触，起码井水不犯河水。”陆安审视着老者的脸色，质疑道：
“你既然是白事会的高级长老，按说，应当不缺沉稳避险的习惯。仅仅对立面的东西心生好奇，就值得去以身犯险？”
“敢于犯险，必是有所求。”老者回道。
随后，拖着最后一口将断未断的气息，向陆安说出自己的理由。
……
元宝长老祖籍晋城人氏，祖上富贵，留下的家产只要不去玩儿命挥霍，往后数代人大抵都可以衣食无忧，小富即安。
而老人自幼喜好舞刀弄棒，学了一身不错的本事，原本只当闲暇时的爱好，并不以此为生。
变故大约发生在四十年前，尚在壮年的老人争一时意气，惹了身怀奇术的北方异能人士，矛盾一度激发到不死不休。
最终，老者虽拼尽浑身解数做掉对方，却是被对方临死前种下一种诅咒，咒他绝户。
昔年恰逢孙儿呱呱坠地，婴孩降生后连续四十余个日月啼哭不止，险些因此夭折。老者与儿子想方设法找尽关系，才求得西蒙山乌春观内一老道出手相助。
婴儿的命虽勉强保了下来，然而，后患隐忧更重。
“道长说，那孩子代老朽受了诅咒，永远恶怨缠身，极难撑过十八岁。纵然撑过十八，往后每年每月每日，也时时刻刻都是大劫。”
“道长所言不假，那可怜的孩子……别说十八，磕磕绊绊到了九岁，一场感冒，发烧烧成脑炎，没能挺住！”
“又过三年，我家小儿子又得了一子。奈何大孙儿死后诅咒不消，小孙儿又是那副光景……转眼没五年，也没了！”
重伤之下，老者的哀痛显得尤为凄惨。
他终于看清了那种诅咒的本质，针对的从来都不是儿孙，而是他自己。
只要是跟他血脉有所延续的，新一辈人都活得艰险坎坷，甚至也包括他嫁人的女儿产下的外孙。
乌春观的老道羽化前，告诉老者，此等诅咒其实不算高明，未必无法可解，只是，天底下的高人都不显山露水，除去机缘，便只能自己遍寻天涯去追觅了。
于是，老者加入了白事会，成了其中的元宝长老。
这些年，替白事会没少干损阴德的恶事坏事，说句恶贯满盈也不为过，可老者的初衷，竟然是为寻求解救。
而他之所以明知烂尾楼中八成藏着致命威胁，还要硬顶着进去浪一浪，便是受到那种九九乎乎甚至涉及鬼神的诡秘诱惑。
鬼神之道，与诅咒说来算是同源，运气好的话，没准真能找到解除诅咒的希望。
而现实是他的运气貌似不怎么好。
……
陆安听完，内心毫无波澜，还有点想将其扭送公安机关。
“损人还不见得利己，你以为讲出缘由，我就会被你的故事感动？不会，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的人又蠢又坏。”
“寻求解救的方法有很多种，没人逼你把坏事做绝。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光施善德或有善缘，为了区区走遍天下多获情报的需求，你给白事会那种组织当狗，天都不会可怜你！”
声色渐冷。
陆安倒不是要站在道德制高点谴责谁，有些反感罢了。
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明明已经自我选择做了坏蛋，却还没有做坏蛋的觉悟，总想着自己情有可原，可众生万象之中，苦衷无数，真正的情有可原则屈指可数。
恶行，做了便是做了，得认账！苍天饶过谁？
“我不要天可怜，也不用旁人可怜。”
元宝长老虚弱道：“我白天故意推迟动手，除了察觉到烂尾楼的异常，也是真的从未对你动过杀念。”
“你武力超群，医术非凡，更拥有将近绝迹的炼丹之术。你是个奇人，即使以白事会的情报网来调查你，你也是个极其神秘的人物。”
“倘若这世上真的还有几个人能解掉我断子绝孙的诅咒，那些人里，必定算你一个。”
躺平的老者身子稍有动静，艰难扭动，费了全部的力气，爬起来，跪在陆安窗前，朝他完完整整、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
“我要油尽灯枯了，临终前，求你去晋城普怀区梨花村居民区，找我的二儿子谭晓东，替我看看我的孙子。”
“我不空口白牙请你办事……这些年，担心遇到高人了却请不动，我特意准备了许多特别的物件。”
“我在这里有套房子，谁都不知道，包括我的孩子们。”
老者颤颤巍巍拿出一张染血的纸条，和一把单独的钥匙，递向陆安，陆安不接，他便放在床边的地板上，怕弄脏了床单。
“钱对真正的高人没有吸引力，但我收藏在房子里那些东西，一定有你中意的。你看中什么就拿，如果你能解掉诅咒，全给你也可，如果你也无能为力，拜托你帮我留意留意，房里的收藏要给人家什么，由你分配。”
“还有，那片烂尾楼里，几个人也都被我拼成重伤，你有捡漏的心思的话，抓紧赶过去是最好的机会。算是，我先送给你的诚意。”
说完，老者不再逗留，也不等陆安回话说答不答应，转身爬上窗沿，表示自己会找个地方死远一点，就算是死这件事，也绝不会给陆安添一点麻烦。
廊檐琉璃瓦有物体滚动声，而后，那物件腾空三米多高重重摔落在庭院里。
咚！
老者拖着将死之躯，缓缓划动着地上的草，窸窸窣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