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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然知道宋启寒告诉过她的话，她的确不该过于执着，比不上姐姐与母亲又如何，众人的谣传又如何，她依然是她，也只能是她，她是世上的无可替代，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普通人。
她自私吗？有的。
但她知道，她当看着众人一起维护她的样子，街上没有偷盗，没有邻里矛盾的时候，她又觉得，想当好一位君主，只一昧想着自己，沉浸在自己所谓的悲痛里，不仅是对自己人生的浪费，更是对邛洲上上下下子民的不负责，若是没有这些人，她哪里还能活到今日？
原先，她对于这个自己仿佛捡漏一般得到的权与位，没有任何高兴，甚至觉得像一个扣上就甩不掉的黑锅一样，压得自己无法喘息。
加之她先前一昧将她们的死都揽在自己身上，明明其他人的私下流言蜚语已经够折磨她了，她还要强行自己给自己灌输那些道理。
如今想来，她真的觉得自己往日，究竟是如何在被十几年的议论下，自己也不开与自己和解，还能坚强地活到现在，真像个奇迹。
“苒苒对于我而言，是让我重获新生的人，也在我最为困难的那段时日里，为我照亮了一条路，”宋启寒顿了顿，“如今，虽不知你为何成了这样，但我仍然会继续陪着你，直到你受万民景仰，直到你受三军称赞，直到你，成为最好的你。”
兰苡今日才得知，宋启寒原来是这么话多的一个人。私底下应该是和宫人们聊得很熟络吧？亏得她先前一直将宋启寒设想为，仿佛多说几句话会掉块肉般的艰难，私底下宋启寒话却是如此之多，甚至让他有些……感动。
他身世背后的故事，自己离宫的旧事，以及当年母亲和姐姐都各自经历的事情，兰苡觉得，也许更是让人头疼，比处理政事更头疼。
不过好在，在她重新拾回勇气和信心之时，有这样子一个人，一直对她不离不弃。
潘锦站在城楼顶上，锐利的眼继续张望着宫外的一举一动。
“总管大人，您就只说了她们几句，当真不责罚为例吗”莫离低声询问。
“无碍，我早就派了人手暗中保护，陛下不会有危险，更何况如今她应当学会到民间视察民情，再说，还有宋启寒，我总不能一直护着她，是时候让她也学着成长起来。”潘锦继续目视着城楼下远处影影绰绰的人影，依旧挺直了腰板，不曾有一时毁了她一向的雍容华贵。即便如今患病。
“说起来，沐尘他们，走了多久了？”她继续问。
“大人放心，潘统领功夫了得，还有红家军在，守住我们邛洲的领土应当不算难，派了那么多人，当是能有把握的了，邛洲国地势崎岖，易守难攻，大人尽可放宽心。”
莫离跟在潘锦身边多年，一直对她十分尊敬，虽不能成为潘锦这样子的人，但却对潘锦极度忠心，只不过因为她当年在王城内遭到几位他国商人的骚扰，同在街上的潘锦见状，便叫人扼制住，并把莫离带回了宫中，她向来有恩必报，唯有留在她身边扶持，她才觉得心里舒坦很多。
“以往这个时候，大燕边境一带，风涛雪大，遮天避日，且更为寒凉，也不知道沐尘和其他人，如今怎么样了。”潘锦转过身，只听地砖上划过她鞋底拖沓的延长声，虽然如今她知道这病无法治愈，到底也还是有几月甚至几年的光景，平日里走路行动多让人注意便好。
“大人……怎么会对中原那边的地势了解这么详细呀，您二位不会是，从大燕过来的吧？”莫离唇角微扬，浅浅一笑。
她虽跟在潘锦身旁多年，到底仍然问不出潘锦原先的住所，职位，只知道，她是王宫里，人人皆惧的角色。
见潘锦许久没有反驳，她心头大喜，这么久了，居然自己猜对了一回，只不过，母国如今战火四起，潘锦当真不会感到有些忧思吗？
“倒是无碍，”潘锦的眸子散发着点点凉意，对于中原，她这些年来，并不是很记得了，即便心里仍有牵挂眷恋，却再也不想涉足寻访。她眼底的乌青，莫离自然能看得出来，她最近的确睡不安稳，却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对她询问，大概也是不敢，她本就是一个甚少言谈自己故事的人。
“大人，”莫离姿态诚恳，“陛下他们，回来了。”
城楼下，倾斜的日光铺洒在地面，并排而行的二人身上皆笼罩着一层朦朦胧胧的光晕，兰苡的脸上也带着甚少的笑容，虽在宫人面前与宋启寒仍然保持着距离，可谁人又不认得她？
阿烨早在宫门外站了许久，连嗓子也被风吹得有些沙哑，立刻替兰苡递上了云锦披风，“陛下可算是回来了，奴才这就去吩咐宫人布膳。”
兰苡木然看着一旁的宋启寒，故意压着声音道：“我先去一趟紫央宫，你不必去了。”
宋启寒嗯了一声，便注视着兰苡的身影逐渐远去。
远处的姜黄长袍闯入他的视野里，潘锦与莫离正缓步走近，他敛容，轻摆衣袖朝着她行了一礼，“见过总管大人。”
“你倒是一点也不意外。”潘锦的手朝后摆了摆，莫离便不再跟上前，她斜视轻睨，“私自带陛下出宫，你也着实有一番胆量。”
“锦夫人不是也没有阻止吗？难道宫外暗卫，不是锦夫人的意思？”宋启寒语调扬高，眼里着实看不透她的所作所为。
“苡儿回宫的那天我依然记得，她双手还有膝盖全是伤，整个人也不似从前那般有灵气开朗的多，我不让她出宫也有这个原因。今日，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宋启寒只注意到潘锦口中的那句，她手上和膝盖受了伤，又想起兰苡告诉他的腿脚不便，眼尾上顿时爬上一分的颤抖与酸楚，究竟她都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
他缄默一瞬，沉着脸道：“陛下才涉足朝政，想亲自去视察一下民间情况，加之适逢边境纷乱，也想去看看百姓的生活是否如常。”
潘锦颤抖着手从袖中掏出了一枚玉制印章，小心翼翼地交到宋启寒的手里，神色庄重，“启寒，可以这样子叫你吗？如今你与陛下大婚在即，有些事，有些权，你是时候接手了，陛下到底能力尚且不足，你既与陛下心意相通，自然应当是能担起来的。”
宋启寒将印章拿起，仔细观察着上面的纹路，明明只是四四方方的一小枚印信，却仿佛有极大重量一般，只觉得有些压抑。
他从未设想过如今的情形，他只觉得，皇室无情，权利与欲念皆是无休无止，其实，离开大燕，他如今并不后悔。
虽然没有找到母亲的下落，但他却收获了更为重要的人，也是他想要与之共同携手之人。
“二姐！”
兰苡行至一半，便听见兰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连忙上前询问，“怎么样，你可拖住锦夫人了，她没有发现吧？”
兰芮摇摇头，一脸愁苦地用幽怨的眼神看着她，“二姐，你真以为自己脸上抹点土就能瞒天过海了？”
“她老人家，知道了？”兰苡瞬间感到头皮发麻，自己还是第一次鼓起勇气溜出宫，这下子可不知道又要被锦夫人唠叨多久。
“那黛星她们呢？锦夫人怎么处罚的？”
说到底，她还是心里没底，即便自己如今当是可随心所欲无人置喙，但她仍然打心底敬重并爱戴这个护她事事周全的总管大人。
“倒是没有，她什么都没有说。”兰芮认真答道。
这倒是奇怪，兰苡还在想着自己该如何向潘锦陈情，竟是没想到潘锦这次无动于衷，不应该呀。
“那我先回去了，芮儿，辛苦你了。”兰苡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的顿首，随后跟阿烨一同打道回宫。
“喂……你弟弟辛苦演了大白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就一句话把我打发了？”兰芮在原地气得只能跺脚。
黛星早备好了热水，知道兰苡受不得寒，骤然这么出去定是会冷，在屋子里支起了几个火炉，又抱来了银狐雪裘，在一旁侍奉她沐浴。
花瓣的香气在水中慢慢延伸直至香气四溢，她却仍然有些心不在焉，看着腾空的白雾无动于衷。
锦夫人知道她私自出宫，不会找宋启寒的麻烦吗？毕竟，他们的一举一动，暗卫应当都看在眼里。
“陛下？”黛星在一旁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她回过神，神色凝重道：“嗯……我刚刚在想，今年边境战事未平，宫里还是尽量减少开支，待他们回朝再好好庆功，我出宫一趟，深感百姓嘴上不说，可心底都盼望与孩子团聚过年。就这样子定了吧。”
黛星嗯了一声，接着回答：“陛下不必操心，我们有分寸的，只不过陛下的大婚之日迫在眉睫，还有两位圣女需要早日定下，您入朝传得宫中上上下下人尽皆知，宫里头都在想破了头想当呢。”
兰苡叹口气，将白皙的手臂轻搭在桶的边缘，“你们自己多留意就好了，有合适的人选再和我说，这段日子我好不容易状态好些，还有许多朝政上的大事较为棘手的，我得好好处理。”
这是她自己下定决心的，也是宋启寒所坚信的，她的人生轨迹的确不必原封不动像历代邛洲君主那般，但求自己心安。
“是是是，陛下最近忙，更何况您与宋大人大婚之□□近，按规矩最好不见或者少见，即便是如今同住宫中，陛下更是应当紧迫些。”
大婚？兰苡只觉得这个词听起来，微微有些不太适应，仿佛一场梦一般。说是这么久培养感情，可实际上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几个月，和宋启寒的交集可以说少之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