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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你行,心诚【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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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地里。他穿过密密丛丛的高粱,找到白天曾经做过标记的那座古坟。

盗墓是一门技术。墓圹确定以后,不能直接从上面打下去,必须从别的地方斜穿过去,接近棺椁以后,才好启开棺椁。棺椁的四壁叫做“墙”。一般都是先启开后墙,从后面进入棺椁。进棺之后,先将尸身的随葬品收入自己的袋囊,然后再去搜罗尸体头上和嘴里的东西。棺内空间狭小,搜罗尸体头上和嘴里的东西是一件很难的事情。陈尸还好一些,只要在尸骨间细心寻摸一番,大致不会遗漏什么。如果是新尸,就比较麻烦,先要结好绳套,一头挂在自己脖子上,另一头挂在尸体脖子上,这就是所谓“脸对脸”功夫。如此才能腾出两只手去摘取死人头上和嘴里的珠宝饰物……

他在古坟四周转了一圈,确定墓葬是南北方向。用他的话说,死者是头枕南岗,脚蹬北洼,也算得了风水。他从坟边向北跨出二十步,在地边的土坎下面站定,决定从这里下锹。开挖之前,他点了三柱香,向死者说了几句慰问的话,“惊动您了,地下不及天界,我把您送上天堂。”然后挖了第一锹土。

大约过了两天,他差不多已经挖到坟下。从昨天开始,他就感到有点憋气了。盗墓,钻窟窿打洞,使他不能像正常人挖沟挖洞那样,将挖出来的土块堆在外面,而只能如同掘地鼠一样,尽量减少洞外的堆土,把大量的土在洞内来回倒腾,就地“消化”。就是说,他每向前掘进一尺,就必须向后堆放十寸。当然也不能将洞完全堵死。通道是有的,那就是在洞壁和土堆之间留出极少的一点空隙,作为呼吸的空气孔道。越往里挖,空气孔道越小,因此他也就愈感到呼吸困难。

他断定再挖一两锹,就可以立见分晓了。但是他憋得实在透不过气,不得不停下来大口喘息。片刻之后,他又开始挖土。他轻轻地铲了一锹,只听见“咯嚓”一声,一股臭气直冲脑门子,他晕倒了。醒来的时候,他立即去摸锹把,竟没有摸到。他被塌下来的土块压住了,锹也不知压在什么地方。他不得不抖动手脚,将身上的土块搬开,无意中却又触到一根人骨。他拽了拽,那骨头出来了。他找到铁锹,又接着往前挖,竟是一具完整的骨架。他立即来了精神,将碎骨碎土细细过滤,却什么珠宝饰物也没有。他失望了,“完了,白挖了!”

他决定早点出去。但是当他挪动锹把时,他听到了锹头碰在洞壁上发出的金属撞击声。“嘿嘿,我说呢,烧过香的咋能白挖呢!”他盘算着,暗想那金属可能就是死者的陪葬品。于是他兴奋,他窃笑。如果不是在洞里,他一定会跳起三尺高。

但是当他抓过那个金属之后,他又一次地失望了。那个金属之物跟朽木连在一起,根本不是什么陪葬品,而是一柄损坏的铁锹。“原来是……你老哥。”他想说地老鼠,但一想到自己还没有跟这个行当脱离关系,话到嘴边就成了“你老哥”了。

损坏的铁锹,朽烂的尸骨,使他想到盗墓贼的生涯和命运。他不知道这位同行的身世和来历,甚至连他的年代也不清楚,但是有一点是明白的,那就是这位同行进来了没能出去。他为这位同行而惋惜。

他确定墓圹的中心位置就在附近,或东,或西,或南,或上,或下,北是不可能的。而南面和下面的可能性最大。他靠在洞壁上,兴奋地喘着气,准备歇息片刻之后,继续干下去。从失望中升腾起来的希望,撩拨着他的心,使他不曾歇够,就动起手来。他向前挖了几锹,然后径直向下深入。

他的活动空间本来就小,现在从下面挖出来的土已经无处存放。原先在挖横道的时候,他可以将前面的土倒腾到后面去,现在是挖竖洞,不可能将下面的土搬到自己的头上去,而只能将原来堆放在横道中的土进一步拍紧壅实。但是他没有想到,这样一弄,本来就不大的空气通道现在变得更加细微了。

稀薄的空气使他几乎陷入绝境。他再一次感到头晕、恶心、憋闷。他立即想到那位前辈同行的尸骨,也想到自己的死。“要是能有个胶皮管子就好了,哪怕一根细芦苇也行。”他异想天开。“别多想了,快点挖吧!”他又命令自己。“再挖几锹,也许……不行,只挖三锹,挖着挖不着都是它了。”他不断而又急速地制定和修改着自己的计划。他又挖了一锹,但是已经无力将土送上横道,横道里也无处堆放新土了。“咳,算了,松松下面的土也好,有东西没东西,听听锹下的声音就知道了。”他强忍着憋闷和头晕,又将铁锹踏入土层。

脚下好像很硬。他不知道是铁锹很硬,还是下面碰到了硬东西在漆黑而又幽深的泥土洞穴中,他眼前飞射着金光,盛开起金花……

“什么人在我头上?干啥来了?”一个声音说。

“是,是,是我来,来……”他哆嗦着说。

“咋不说了?快说,干啥来了?”

“我憋得难受,我要死了。”他解释说。

“你不会死。我知道你干啥来了。你是一个盗墓贼,掘地鼠,你是挖祖坟来了。”

“是,是。你咋知道?你是啥人?”他害怕。

“我吗?咋说呢,你知道舞干戚的刑天吗?”

“刑天是谁?”他没读过陶渊明的诗文。

“我是刑天的头颅,刑天是我的身躯。”

“咦,稀奇,一个人还分成两截!”他惊怪。

“这有啥稀奇的。说透了,我跟你也差不多,虽不是地老鼠,可名声也不好。五千多年了,说我好话的人实在太少,说我坏话的人却又何止成千上万。他们只认炎黄是老祖宗,不认我是老祖宗。他们都说我抗上作乱,是战争的罪魁祸首。说我好话的只有春秋末期的柳下跖和秦朝末年的刘邦,就是那个被称作‘盗跖’和‘汉高祖’的两个后生子。柳下跖横暴中原,失败后被人叫做‘盗跖’,刘邦起兵掀翻秦朝,做了皇帝。这事我算看开了,什么‘盗跖’,皇帝,圣贤,都不能太认真。管他呢,我睡我的觉,还是这里安生自在。”

“这么说,你也跟刘邦他们一样是皇帝了,只不过为争夺权力地位被杀罢了?”

“这咋说呢,又一样,又不一样。我那时不是为了争夺权利地位,那时有啥权利地位,不像后世有那么多油水。战争之源,水土而已,水土而已!你懂吗?”

“我懂了。”他说,“你现在睡在什么地方?我咋看不见你?我能把你弄上来吗?”

“嘿嘿,这,我就在你脚下。你不必把我弄上去。弄不好,就毁了,散了,碎了。你也不想想,五千多年了,什么东西能经得起翻腾?”

“噢,是殷商以前吧!”他知道有个“殷商”。

“殷商算什么?早得多。”

“比夏还早吗”他还知道有个“夏”。

“早,早,比夏也早。”

“噢噢。那,你的身子在哪里?”他又问。

“听上回你的那个同行说在南乡巨野,咳,谁知这话是真是假反正在解池一别,我就跟身子分家了……”

“解池?这地名够怪的。”他不解。

“那地方原不叫解池,叫盐池。因我被杀被解于此,所以后人把它改为解池了。要说解池,我还得感激它!”

“你在那里被杀,怎还感激它?”他更不解。

“这你就不懂了。我现在能跟你在这里说话,就因为我在盐池里泡过,消过毒,没腐烂,血脉未僵,神经尚健。我不感激它感激谁?”

“这么说起来,你的身躯也泡过盐水没有腐烂了。这好,我下趟去南乡巨野,一定想法找到它,把它领来。”他信誓旦旦说。

“那敢情好,不愧是我的种!上次你的那个同行就没有你的心眼好,所以连洞道也没能出去,就让塌土砸死了。你行,心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