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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蟠右手高举起茶盏:“总得让人先吃口茶吧。有学问了不起啊!”眼看小朱要翻脸,他赶忙仰脖子吃干净茶开始解释。
原来薛蟠前世曾在深圳工作过两年,一见这个余知书便觉得他长得像广东人。广东男孩小名常叫某仔。他大学室友是四川人,遂知道四川孩子小名儿多叫某娃子。故此薛蟠猜测余知书应当是广东人、在川蜀呆过挺长的年头。那么问题来了:他干嘛要撒谎说自己是四川人?与那个姓梁的通判可有瓜葛?
前阵子觉海赶回扬州,烦劳赵文生帮忙查找邸报,看看通州近几年可有姓梁的通判犯了罪。赵文生一查,五年前通州通判梁廷瑞因行为不检点被革职查办,赶在官差捉拿之前畏罪投河自尽,尸首未曾找到。梁廷瑞原为鸿胪寺卿,有人检举他与先义忠亲王有瓜葛。尽管查不出证据,依然短短一年连着贬官三回,直贬到通州做通判,最终还是逃不脱莫须有之罪。薛蟠遂疑心是忠仆穿着官袍替梁廷瑞投河,梁大人自己假冒下人被官卖为奴了。
然而这个余知书给主子代笔的文章平平。或许他腹中墨水有限、或许不敢太过招摇。梁廷瑞年仅二十六岁便高中状元,素以博闻广记著称;卢慧真亦有此能。自打孙纨绔二闹石坝街,薛蟠就知道孙溧又得来赔礼,特让卢慧真等在薛家试探余知书。
卢慧真听罢立时道:“抓犯官的个个眼睛锃亮,不好哄骗。”
“这一节我想过了。”薛蟠道,“我国幅员辽阔、地大物博,面积跟整个欧洲差不多。你们看那些西洋商人传教士,是不是都长得差不多?其实他们看我们东亚人也一个模样,分不清中国人东瀛人高丽人。京城派出去的官差皆北方人,看广东人都差不多。梁廷瑞若长了那么朴素、那么广东的一张脸,挺容易混过去的。毕竟他们家定有从广东跟去京城的奴才。再说,‘梁大人’不是投水了么?官差的主要精力肯定放在河上。”
小朱斟酌良久,轻声道:“梁大人……真不是太子的人。”
薛蟠摸了摸下巴:“难怪查不出证据。”
卢慧真道:“既如此,他必然惦记着平冤昭雪。”
小朱嗤道:“什么冤什么雪?谁不是冤枉的?”
薛蟠只当没听见,打了个响指:“我有主意了。小伙伴们,别忘了我们的志向不是封官拜侯,是绿林大佬。凡官道解决不了的,可以走匪道嘛。”
小朱与卢慧安互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卢慧安无奈道:“和尚,你还没死心啊。”
“死心?这位道友你开玩笑!”薛蟠摇头晃脑道,“既在江湖内,都为苦命人。底层人民力量是无穷的。”朱卢二人再互视一眼,再齐声叹气。
那头,余知书替孙家长了脸,才刚回到府中便有人忙不迭禀给了孙溧。孙溧大喜,随口问他们说了什么。余知书不便自答,只谦逊道:“不过是略辩几句罢了。”
一小厮道:“余大叔与那个卢姐姐说什么细人。”
另一小厮道:“还有姑息。”
早先卢慧安在天上人间骂时纨绔,为了扮出气定神闲的模样来,说话颇慢并时不时解释给围观闲人听。兼孙二爷那小厮记性好,转述得还算齐全,惊了孙家爷孙俩一回。然今日余卢二人乃文人辩论,语速快、往来皆典故、斗的时间长还丝毫不照顾听众文化水平。从中后期开始他俩专挑偏僻之典玩儿。两府仆从早都没去留意他们说了什么,只管对着呐喊、比谁的喊声大。因此,两个小厮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半日,全是“余大叔威风”、“余大叔畅快”之类的场面话,压根没有具体内容。孙溧只猜出了引战的那句礼记,便当余知书替主子跟那薛家那丫鬟抬杠而已,遂赏了他二两银子。余知书一时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望。
数日后,孙溧书房里平素使的仿澄心堂纸快用没了。金陵市面上各色纸坊多有此货,价钱高低不一。勤快跑远路便能买到物美价廉的,油水丰厚。因上回余知书在薛家给主子长了脸,掌管书房的大书童与有荣焉,便将这美差派给了他。
余知书依着一位机灵小厮的举荐,特跑去了北伞巷。北伞巷实则在金陵城西,毗邻莫愁湖,常有文人墨客游湖兴起、索要纸笔记录诗文。湖畔茶楼酒肆的老板便会预备下些好纸好墨,看来人衣着富庶举止大方,恭敬奉上;大爷们心情一好,给的赏钱保不齐比酒钱还多。
买好东西从纸行出来,余知书信步闲行,不觉走到了北伞巷南端。巷口有座茶楼名叫莫愁遐思,凌空架起飞阁连着那边的南伞巷。这会子犹在六月天,蝉鸣四起暑气袭人,余知书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饮一盏清茶。
偏这会子茶楼中走出一个小伙计,笑嘻嘻上前打了个千儿:“这位先生,我们东家想请你吃杯茶。”
余知书一愣:“请我?”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委实穿着下人的衣裳。
小伙计道:“是,请先生。我们东家平素小气的紧,请人吃茶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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