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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袁三的眼中,一座坟头上盖着积雪的土坟,孤零零地藏在半人高的枯草当中。若不细看,很难发现。
袁三三步并作两步,拨开枯草,来到坟前。
积雪不厚,几乎冻结成冰。袁三想起张十三嘱咐的话,上眼仔细看了看。积雪当中,果然混杂着几根蓍草。赶紧伸手连根拔起,一点没错,根上带着绿头,格外显眼。
“哈哈!三爷好福气,白吃白喝了一顿不说,还误打误撞找着了要找的坟。”他激动且兴奋起来。伸长了脖子朝四外看了看,空旷的荒野中一个人影都没有,于是爬到坟头上,褪下裤子,屙了一个软中带硬、黑中带黄的小山包。抓把枯草胡乱擦了擦,提上裤子,嘿嘿坏笑。这是他留下的记号,只等天黑之后,再过来抓虫儿。
他不敢再马虎了,仔细辨了辨方位,拿起哑大嫂给他的吃食,循着一条阡陌小路朝前走。一边走着,一边不住地辨识破砖窑的方向。老天疼他,愣是让他没费多少劲就找着了。
他兴冲冲地冲进破砖窑:“大哥,张大哥,我回来了,给您捎了好吃的,快起来吧。”
张十三耳根子活泛,警惕性十足,也就是在袁三刚冲进破砖窑的一瞬间,他便腾地坐了起来。在其手中,有一柄透着寒气的尖刀,那是他从康九的大儿子手里夺下的凶器,被他留在身边作为防身之用。
“回来的正是时候,我的肚子正好咕咕叫了。”张十三快速将尖刀收好,不让袁三看到,用比哭还难看的笑迎着袁三。
袁三将东西放下,捡了些半焦不焦的木头丢进即将熄灭的灰堆上,鼓着腮帮子“呼呼”吹了几口气,火苗逐渐变大,那些已经干透的焦木徐徐燃烧了起来。黑漆漆的砖窑当中又逐渐亮堂了起来。
袁三将哑大嫂给他的那一小坛子酒先行递给张十三。
“大哥,您先喝口酒润润喉咙,我把饭菜热热,有兔肉还有花卷儿。对了,这还有几个咸鸭蛋,这个不用热,您先吃着。”说着,袁三把咸鸭蛋递给张十三。
张十三显然是饿坏了,用一只鹰爪子似的大手攥着一枚咸鸭蛋,一紧、一松,张开手后,蛋壳竟完整地脱落下来。
袁三看得惊奇,忙问张十三这是什么戏法?
张十三呲牙一笑:“剥人皮的手艺。能囫囵着将一张人皮剥下来,就能囫囵着把蛋壳剥下来。”
袁三咽了咽口水,心虚的要命。他差点忘了,张十三是杀人的祖宗,跟这种人交朋友,还是小心点儿为妙,万一招惹了他,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乘着张十三吃咸鸭蛋的当儿,袁三热好了兔子肉,香气扑鼻,叫人食指大动。
“哥啊,吃肉吧。”袁三将冒着热气的坛子摆在张十三的脚边。张十三伸手抓兔肉来吃,似乎一点烫手的感觉都没有。
袁三明白,此人冷血,像蛇一样,但愿他不会咬人。
袁三有用枯枝插着花卷儿在火上烤出焦咖之后,让给张十三吃。
张十三不客气,抓过来就往嘴里填,边嚼边夸好吃,却一直不问袁三吃没吃,想必是他鼻子灵,已经从袁三的嘴里闻到了酒气,知道袁三已经酒足饭饱了,所以才不问。
袁三鸡贼,装作无奈地说:“聩!这里的庄户都是穷王八,就这点玩意儿,非要咱那一块大洋。我跟穷王八矫情半天,他说爱要不爱,要就给钱,不要滚蛋。我没辙,只好把您给我的那块大洋给了他。”
张十三信以为真,并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袁三白拿的,不在意地说:“值了。在这穷乡僻壤的地儿,能吃到这么好的肉,还有这么好的花卷儿,还有这么好的酒,才给人家一个大洋,咱不亏。”
“呀——”袁三眨巴眨巴小眼儿,“您可真大方。您有多少钱没地儿花啊?”
“有的是。”张十三大咧咧地说,“不可能全都带在身边儿,等有机会了,咱兄弟俩把我那些埋在土里的存项全都刨出来,买上一个大院套,雇上几个佣人,再买俩仨媳妇,咱也当财主。”
“呦喂!”袁三喜得不得了,“要真那样的话,兄弟我可真是沾了大哥的光了。”
“没说的。”张十三爽朗说道,“咱是兄弟,我的就是你。赶机会吧,现在还不是时候。”
“行行行,”袁三兴奋地快速点头,“我等着,我等着。嘻嘻嘻……”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对了张大哥,您认识字不?”袁三想起了那块绢帕来。
张十三边嚼边说:“虽然没进过学堂,但我师父手把手的教过我,不敢说所有的字全都认得,但还不至于当白字先生。怎么了,你要我批八字吗?我可没这个本事。”
“不让您批八字,想请您帮着看看这上面绣的是什么字?”袁三把揣在怀里,已经捂热乎的绢帕掏出来递了过去。
张十三一把住了过去,反正看了看,还用油乎乎的手揉搓了几下。
“是南绣,绣的不赖,但仍缺少点儿灵气,绣这个的一定是出身大户的小姐,跟着专营绣工的巧手工匠学了点儿女红,便自以为是地绣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嚯——”袁三心里说,“看不出这个张十三还什么都懂。我就说哑大嫂不是普通货色,一准儿出身大户人家,要不身上也不会带着贵气儿。那是与生俱来的一股子气势,到多会儿也磨灭不掉。”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张十三念着绢帕上面的字,“是白居易《长恨歌》里的两句。说的是唐明皇和杨贵妃,这俩人你知道是谁吧?”
“知道,知道,”袁三赶紧说,“看过戏,说有个大胖娘们儿叫杨玉环,让他老公公稀罕上了,接着俩人就干了扒灰的勾当。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着,他俩成了两口子。再往后,有个姓安的大胡子看上了杨胖子,就跟那个姓唐的抢,姓唐的舍不得给,俩人就撕巴上了。姓唐的不是个儿,让姓安的大胡子打得跑到了一个马什么坡的地儿。他生气啊,寻思着要不是因为你个大胖娘们儿,姓安的咋会跟我较劲。一赌气,就把杨胖子给勒死了。”
“哎呀,袁老弟啊,你可真得长点学问了,你这也就是跟我说,你要是跟别人这么说了,不让人家笑话你才怪。”张十三笑着说。
“呦——”袁三纳闷了,“怎么,我说得不对啊。”
“差不多都对,但又都不对,你呀,自个儿琢磨去吧。对了,这东西你从哪儿得着的?”
“我捡的。看着好看,就留下了。”袁三撒了谎。
“捡的?”张十三似乎不信,“这种破地方会有大户人家吗?这是大姑娘绣来送给情郎的,也许是送出去人家不稀罕,也许是压根就没有送出去。唉——明明知道不能在一起,何必苦苦强求呢,你看你,多傻呀——”张十三对着绢帕自言自语,独目中竟溢出伤感之情。
袁三看在眼里,问在心底:“张十三这是怎么了?看他那样儿,他应该是在想什么人了,那人一准儿是个女的,要不然他也不会是这个德行。”
“张大哥,想谁呢?”袁三试探着问。
张十三的手猛地哆嗦了一下。这个微妙的动作,让袁三更加确信他是在想曾经跟他好过的某个女人。
张十三将绢帕递回给了袁三,假装没事人似的,说:“我能想谁啊,像咱这样的,谁稀罕咱啊。”
不等袁三说话,赶紧扯开话题:“对了,坟找着了么?”
“找着了。”袁三喜气洋洋地说,“本来说什么也找不着,我一赌气,把棉鞋扒下来赌运气,结果正好落在坟边上。要我说啊,这是老天爷成全,不然也不能让我稀里糊涂的撞大运。”
张十三喝了口酒,说:“你小子是福星,连老天爷都帮着你。等着吧,等到天黑了,咱就忙活着。你呀,最好睡一觉,养精蓄锐,好有劲儿干活。”
“对。大哥说得对。您这一说,我还真有点儿困了。您先吃着喝着,我睡会儿。”说完,袁三在原先躺过的地儿躺下,闭上眼皮,不再出声。
人看似睡了,但耳朵却清醒着哩。袁三总觉着睡在张十三的身边很不踏实,他认为张十三的城府太深,不定藏着多少事,就拿刚才来说,明明他在想别人,问他,他却不说实话。这个人是个老油子了,在他身边呆着,警醒着点儿比较稳妥。
张十三孤单地喝着酒,就跟忘记了吃东西似的,就只知道喝酒。他喝得是闷酒、是愁酒、是苦酒。
袁三侧着身子,用一只耳朵听着。听见他一会儿一叹气,又听到他用极小的声音,喃喃说着:“是我对不住你,我不该一走了之,害你搭上性命。我却连到你的坟前烧纸的勇气都没有,我是个无情的人,我对不住你啊……”这极小的哀怨声中,夹杂着无奈、悲愤、痛苦、悔恨……竟还有极其微小的饮泣声。
袁三万没想到,如此杀人不眨眼的张十三竟也会哭。看来,铁汉柔情,不是虚言。不管他了,我还是睡吧,只盼着快些天黑,让我顺利拿到那只虫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