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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到底看见什么了,怎么还吓着您了呢?”袁三急急地问。
“小——人——国。”小老太一字一顿地说。
“小人国?”袁三翻了翻眼皮,“都是小人儿?”
“可不是么。”小老太一拍大腿,“都是一尺来高的小人儿。
哎呀——可新鲜死个人儿了。
那些小人儿,一个个穿着纸糊的白孝,还都带着纸糊的孝帽子,有拿着哭丧棒的,有打幡儿的,有捧着盆儿的,一个个比那孝子贤孙,还他娘的孝子贤孙。
呦呦呦——可把我给乐坏了……”
说着,小老太居然咯咯咯地乐了,准是想起那些小人儿滑稽的样子,把自个儿给逗乐了。
袁三瞟了洪喜子一眼,小声说:“这要是真事儿的话,那些小人儿一水儿都是地精。”
“地精?”洪喜子问他,“你咋知道是地精?”
“我听庆云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铁舌头’说得。他说,天上有二十八星宿,那都是妖仙。地上也有地精,都是些小玩意儿成了气候,化成得精灵。比如什么蝲蝲蛄啊,蚂蚱啊,癞蛤蟆啊,屎壳郎啊。总而言之,倘若吸收日月精华旧了,碎瓷、瓦片、土坷垃也能成为地精。”
“哼!”洪喜子对他的话嗤之以鼻,“铁舌头的话你也信,那就是个大忽悠,满嘴跑火轮,一句实话都没有。往后你少听他瞎白话,听多了,容易魔障。”
“嘁。”袁三很是不服气,撇着一张嘴,不理洪喜子了。自顾自地夹起一根鸡腿,又嘬又舔,嘴还直吧唧,一副没出息的鬊样儿。
洪喜子不理会他,只对小老太说:“老大娘,我说一句,您听听靠不靠谱。”
“说。你说。”小老太满脸堆笑,分明想听。
“我有个九大爷,没少跟我说一些古灵精怪的事儿。他说,他好有好几回见到过穿红戴绿的小人儿在别人家的院子里闹腾。”
袁三一听这话,赶紧放下啃了一半儿的鸡腿,直勾勾地瞪着俩小母狗眼儿,一心想听洪喜子往下怎么说。
“九大爷说,那些都是黄鼬崽儿,有了点儿气候,但还都没成大气候,等成了大气候,就是黄仙儿了。”洪喜子这么说着。
“对!”小老太一缩脖,一拍巴掌,“你说得都对,就这黄鼬崽儿!”
袁三是越听越觉着带劲,赶紧催着小老太麻溜说说,后面又整出什么幺蛾子了。
小老太对他说:“别看我上了岁数,可我这俩眼珠子好使着哩。我呀,起初心里面犯嘀咕,觉着瘆得慌。可过了一会儿,我就不觉着瘆得慌了。
我也看清楚了,那些个小人儿一个个都是下尖鼻子头儿,还都长胡子。呦喂,活了这么大岁数,老太太我可是开眼了,这不就是老一辈儿总念叨的小黄鼬仙儿么。
你们是没看见啊,那些个小玩意儿,别看小胳膊、小腿儿,站直了不足二尺高,可都跟咱们这些真人一样,能搬能扛,能扯能拽,哏着哩。”
小老太边说边捂着瘪瘪嘴,咯咯咯地笑。
袁三顾不得吃鸡,拍手叫好,让小老太接着白话。他迫不及待地还想听。
这时候,小老太的两边嘴角上都已经黏上了厚厚一层白浆了,说得兴起,连口水都顾不得喝。
她又打开了话匣子:“我看见啊,那些小黄鼬仙儿抬了一口棺材进屋,把我老头儿给放进了棺材里。接着就给抬了出去。”
袁三赶紧插了一嘴:“老大娘,我多嘴问一句。”
“问吧。”
“不瞒您老。我从外面进来的时候,瞅见您家西厢房里拿两条长凳担着一口寿材,看着不像是新的,像是用过的。想问问您,那是咋回事?”
袁三说话很是客气,只等小老太如何答他所问。
“你问那口棺材啊。”小老太略顿一顿,才又说,“说了你们也别害怕。实话说吧,我家老头儿这会子就躺在里面。”
“哎呀!”袁三登时一个激灵,“人死了,不入土,怎么还在家里搁着呢?”
“是啊。”洪喜子也诧异地说,“老话都说入土为安,不将亡人入土,只怕给活人招灾惹祸。”
“不碍的。”小老太脸色自然,毫无涟漪,“是那些小黄鼬仙儿抬到那屋里去的。那个我一直没见着脸面的怪人搁着门帘子叮嘱我,不要擅动那口棺材。我不解这里面的闷儿,不能不让老头儿入土,我就问他,为啥不能?你们猜他咋说?”
“咋说的?”二人异口同声,都想知道。
“他说呀,我老头儿救过他,他要设法帮我老头儿还阳,倘若埋进了土里,他也就没法子帮我老头儿还阳了。只有搁在阳间,他才有法子。我又问他,倒是啥时候,我老头儿才能还阳啊?你们猜猜,他又咋说的?”
“咋说的?”二人又是异口同声,显然更想知道。
嘿嘿嘿嘿……小老太捂着瘪瘪嘴,笑了一会子,这才说:“他说呀,等到有两个后生进了我家的院儿,我那老头儿就能还阳了……”
“两个后生?”袁三眨眨眼皮,“那人没说那俩后生什么时候进你家的院儿吗?”
嘿嘿嘿嘿……小老太捂着瘪瘪嘴,只是笑,却不回答袁三的疑问。
“来了!”洪喜子却在这一刻说话了。
“你咋知道?”袁三傻兮兮地问。
洪喜子没回他的话,而是竖着眼眉,二目吐露凶光。
袁三让他吓了一跳,忙问:“哥哥啊,你这是咋着了?”
“哼!”洪喜子不看他,只冷冷地瞪着小老太,却对袁三说:“两个后生,不就是你和我!”
“啊——”袁三直冒傻气,“闹半天,合着是咱俩啊?”
小老太脸色平和,不惊、不恼、不怒,还很是客气地说:“趁着酒肉还没凉,赶紧着吃点儿喝点儿。”
袁三不敢动筷儿了,也不敢端酒盅了,不知所措地看看一脸杀气的洪喜子,再看看一脸和善的小老太。
洪喜子冷冷地说:“只怕这是我们哥儿俩的断头饭、绝命酒吧!”
“听听,这话儿是怎么说的,咋这么不中听呢?”小老太把脸一沉,“我好心好意让你俩进院,还管你们吃喝,你们这算什么?念完经打和尚,吃完饭骂厨子?年纪轻轻的,咋这么不懂人情世故呢?”
“少废话!”洪喜子一拍桌案,陡然而起,二指对着小老太的一张老脸,“老贼婆子,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善类。有能耐的,你就全都使出来,看咱们谁能把谁给收拾了!”
袁三霍地站了起来,不过他可没像洪喜子那样说狠话,而是跳到角落处,惊惶地看着洪喜子和小老太,不知该如何是好。
“呦——”小老太也站了起来,“说这种话,准是喝多了。这也没喝多少啊,怎么净说醉话呢。既然醉了,就赶紧歇着吧。”
说话间,扭脸看看角落里的袁三,又看看直眉瞪眼的洪喜子,“你俩的眼皮都打架了,怎么还立在这儿啊。上里屋去,躺炕上睡去吧。”
怪了。小老太的一番话如同有好大魔力似的,就在她把话说完之后,袁三竟果然困得不行,眼皮越来越沉,脑海中一片迷糊,两个眼睛好似蒙上了一层白雾,叫他眼前一片迷离。
而洪喜子也摇摇晃晃地站立不稳,显然他的定力不足以抵御小老太的魔力。
袁三在朦胧之中看到,小老太那张和颜悦色的脸,竟在一瞬间有了变化。
好好的一张人脸,居然变成了猫脸。
一只佝偻着腰的老猫,正对着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