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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门开的声音将武芙蓉惊醒,她恍然睁眼,见是绿意进来,便问:“几时了?”
绿意将身上的披衣解下挂好,走到炭盆边烤了烤手,恭敬道:“子时二刻了,奴婢刚刚按照您的吩咐,打发了外面人银子,教她们都回去歇下了,只说女郎仁慈,念着她们过节当值不易。”
武芙蓉点了下头,收了目光,闭眼靠在美人榻上,继续养神。
炭盆里烧着的是银屑碳,宫中御用之物,烧起来无烟无尘,碳裂之声好比玉裂。
此时距裴钰入宫已有四个时辰,其实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武芙蓉知道自己没必要为这么点小事感到不安,但不知怎么,她的心就是静不下来。
因为她能想到最终结果。
不管今日还是明日,只要东突厥的使臣一日不走,留给薄儿帖的无非就是生与死两个下场,薄儿帖的生死武芙蓉并不在乎,她只在乎裴钰。
那狗东西的脾气她太清楚了,若薄儿帖真有个三长两短,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住他对亲爹逆反。
加上晋王府势大,太子党本就忌惮有加,裴钰要是在这个节骨眼同龙椅上那位闹僵,接下来要遭殃的可就是幕府了,毕竟只要太子想,他有的是法子削弱幕府人才,能收为己用就收,收不掉就毁,总没亏吃。
而且最重要的,是相比其他皇子同世家来往密切,裴钰多年来并不爱与门阀抱团,打下的江山再多,得的民心再多,没有权臣拥护,根基不稳,起落不过片瞬之间。
多年来的运筹帷幄,让武芙蓉看事习惯以小推大,她深知“未雨绸缪”四个字的重要,所以她也知道,裴钰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才能与多股势力制衡。
法子有,而且绝佳。可武芙蓉忽然不耐地摇了摇头,睁开眼睛,眼中满是怅然若失。
绿意烤热了手,走向美人榻道:“女郎怎么了?”
武芙蓉轻轻蹙眉,指尖揉着太阳穴:“无妨,有些乏了。”
绿意到她跟前,拉了只海棠圆凳坐下,伸出手给武芙蓉轻轻按摩着头两侧的穴位,柔声道:“夜深了,女郎昨夜本就没怎么睡,再熬身子会受不住的,不如先歇下,等殿下回来了,奴婢叫您。”
武芙蓉摇头,想让自己不安的心静一静,便有意移开话题说:“我这边不用你伺候,一年里也就这三日没有宵禁,正是热闹的时候,去外面看看吧。”
绿意笑道:“奴婢才不要去呢,外面天寒地冻的,哪有女郎的明月台暖和,奴婢爱在女郎跟前伺候。”
看着女孩笑脸,武芙蓉神色缓了缓,不管怎样,美好的事物总归能让人心情好一些。
她的眼神温和,望着女孩道:“不是跟你说过了,在我面前不必自称奴婢吗。”
绿意嘴角又往上翘了翘,给武芙蓉仔细捏着小腿:“女郎莫见怪,奴……啊,我也是习惯了,我娘说过,当下人的就要有当下人的样子,越显卑微越是好,再小的事上也不能冲撞主子,得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
武芙蓉一时语塞,良久后方叹出口气道:“傻丫头。”
绿意诧异地睁大了眼睛:“才不是呢女郎,我不傻,我都已经十六岁了,早就是大人了。”
武芙蓉笑而不语,满心只有无奈。
十六岁,放在现代,也就刚上高中的年纪。
绿意见武芙蓉眉梢挂愁,以为她还在为与晋王争吵而烦恼,便劝慰:“女郎就别再为昨夜之事忧心了,奴婢这双眼睛看得可清呢,殿下喜欢您,一见了您眼睛便移不开,哪里还会管旁的呢?再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合——”
武芙蓉头脑霎时一凛,不知是在警醒绿意还是警醒自己,语气发凉斩钉截铁:“我和他可不是什么夫妻。”
这时房门被股大力猛地推开,寒风裹挟血气涌入房中。
武芙蓉顺势望去,只见门外之人冷面染血,身上的黑裘都比白日里的颜色浓重几分。
她显然被惊到了,心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下榻迎面跑去,着急询问:“你脸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裴钰未答,沉默犹如一座冰冷的雕像。
待武芙蓉靠近,他忽然拔出腰间佩剑,清冽的声音一出,绿意被吓得惊呼一声瘫跪在地,武芙蓉亦在他面前止步凝望。
剑她认得。
他从年少时便佩戴至今的“干蛊”,铸剑所用花铁世间绝无仅有,是六年前他生辰,彼时刚刚起义的太原王寻遍天下宝铁亲手所铸,其名出自易经蛊卦爻辞:“干父之蛊,有子,考无咎,厉终吉。”意为得此贵子,可续父业,可避灾祸,逢凶化吉。多年来裴钰很是宝贝,在外打仗再累也要将剑擦上一遍才睡,毕竟这般殊荣,即便是他的大哥裴韶也未曾有过。
可随着一声震耳脆裂,这把曾承载深厚父子之情的剑,被生生折断。
裴钰的手鲜血淋漓,血珠顺着冷铁不断往下淌,他却不觉得痛似的,握着断剑的手掌仍是不断收紧,最终狠狠摔在地上。
武芙蓉耳膜一震,上前捧起那双血手不安地检查伤势,指尖不住颤抖,张口声音还未发出,便被裴钰一把拽入怀中。
他俯首埋入她颈间,拼命嗅着她身上的香气,咬字艰难沉重:“薄儿帖死了。”
武芙蓉全身僵住,彻底无话可说。
时光变得难熬且漫长,仿佛过了有百年之久,武芙蓉方克制着喉头颤意,小心翼翼问:“陛下下令的?”
裴钰的情绪在这时猛然变得激动,松开武芙蓉手捧着她的脸,猩红的凤眸认真看着她的眼睛,咬牙切齿道:“蓉儿你信我,总有一天我会灭了他们,我一定会灭了他们!”
这个“他们”指的是谁,武芙蓉来不及想,她被他眼中的滔天戾气所惊骇,忙用衣袖擦他脸上的血迹,柔声道:“我信你的,伯言,我一直信你。”
裴钰再度将她搂紧,久不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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