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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启明有些疲倦地仰起头，“哦，我提醒你什么了。”
吴守江道：“你告诉我，你母亲的病症消失了，你告诉我，时间，会治愈一切，你在暗示我，这种症状有时效性，会自己消失。”
高启明淡淡道：“你既然都知道了，为什么还来见我……”
吴守江身子往前微倾，道：“我希望能听你亲口证实，或者告诉我有没有更快的办法。”
高启明道：“两年，最多两年，这项伪装者清除计划就完美了，可惜啊，太可惜……”
吴守江难以置信道：“高启明，到现在你还想着这个邪恶的计划，你知道那些女孩的痛苦吗？你这是反人类你知道吗？
我们身体所进化出的功能，包括我们的大脑，都是为了更好地生活，更好地适应这个世界，包括伪装在内！”
吴守江激动地说着，高启明只是低着头，并不回应。
短暂停顿后，吴守江说道：“小高，你能暗示我，就证明你内心深处还是善良的，我知道你受过很大的创伤，但那些……”
“不好意思，吴医生，我累了。”说着，高启明站起身朝后门走去。
吴守江并没有阻拦，而是拿出手机开始播放一段视频。
视频画面里，一位花白头发，慈眉善目的老妇人，正哆嗦着嘴唇，看向镜头。
“启明，我是妈妈……”
当视频里的声音传来，高启明再也迈不动脚步，仿佛被施了定身术，呆立着。
“这些年，你还好吗，我知道……你还在怪妈妈，虽然马克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但妈妈知道，我没有资格让你放下。
我的孩子，妈妈真的很后悔，是妈妈太懦弱了，让你受到那么大的创伤，但你知道吗，妈妈的心比你疼一万倍啊，我的孩子，你一直都那么优秀，那么懂事……”
听到这里，吴守江发现，背对着自己的高启明身体似乎在颤抖着，他看不到，那张仰着的、倔强的脸上已经是满满泪痕……
“启明，妈妈还是要说，妈妈已经在赎罪了，每天都在苦咽着自己种的恶果，妈妈不乞求你原谅我。
但是妈妈好想你啊，妈妈没多少时间了，妈妈希望你还能回来看我一次，哪怕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
“启明，放下吧，我们没有权利改变、剥夺任何人的生活方式。”
视频停止了，吴守江收起了手机，高启明仍背对着自己，但一只手已经扶向了门框，他身体的颤抖更明显了。
“小高，你的罪并不算重，你还有机会，而你的母亲，也需要一个机会。”说完，吴守江起身离开，朝门外走去。
就在这时，身后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吴医生，最多几个月，她们会自愈的。”
吴守江停了停，没有回头，继而快步离开了。
从看守所离开后，吴守江迫不及待地拨打林姿的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最后通过莫菲，联系上了林姿的丈夫周游。
电话里，周游的语气有些低迷，周游说两人现在不在一起生活，但可以带吴守江去见林姿。
第二天上午，在约定的路口见面后，周游开车带吴守江来到了市郊的一处建筑前。
下了车的吴守江，当看见大门口的牌匾时，难以置信地看向周游。
那上面赫然写着：xxx市社会精神病医院。
带着困惑、惊愕和惋惜，吴守江随周游走了进去。
路上，吴守江得知，就在那次自己通知林姿去医院后，林姿回来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就很不好了。
一天中大多数时间，经常对着镜子发笑，要么就是痛哭流涕，再就是一个人对着镜子作各种古怪表情。
起初周游只是以为林姿在通过练习，努力恢复控制表情的能力，但后来发现，就算被勉强说服出去走走……
她也会莫名其妙地盯着别人的脸看，在一切能反射影像的物体表面，都会凑过去呆呆地看着自己。
但林姿还是有正常的时候，但正常的时候她似乎更痛苦，她折磨着自己也同样折磨着周游，终于在一个凌晨，平静下来的林姿向周游提出了离婚。
起初周游坚决不同意，但林姿很坚决，很清醒，林姿不止一次告诉丈夫，自己没有办法生活在一个不能伪装的世界。
这个世界的人看自己的眼神像刺刀，像毒蛇，让她不寒而栗，无处躲藏，她说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自己会失控。
而现在，似乎只剩下一个地方可去，也只有那里，能让她觉得自己不是另类。
在林姿的再三央求下，周游忍痛将林姿送到了这家精神病医院。
说着话，两人在医院负责人的带领下，来到了林姿住的房间，却发现房间里没有人，转过身时才发现，走廊外的草地上，林姿穿着病号服，正跟几个病友绕着围墙旁的几棵树奔跑着。
负责人轻叹口气道：“周先生送过来的时候，她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已经很不好了，她的房间里不能有任何反射影像的东西，除了强力镇静药物，任何缓解神经压力的药物都不起作用。”
周游带着一种怪异的哭腔说道：“现在她都认不出我了……”
吴守江的心也被猛烈地撞击着，而草地上的林姿似乎很开心，不时地对追逐她的人扮着各种鬼脸。
吴守江淡淡道：“或许，跟不能伪装自己的痛苦比起来，她现在要轻松得多。”
周游慢慢攥紧了拳头道：“这都是那个变态害的，判他死刑都不为过！”
吴守江淡淡道：“她只要再坚持几个月，最多几个月啊，哎，可怕的病症终将消失，但因此所受的精神创伤，却再难复原了……”
周游淡淡道：“吴主任，你说，如果真的大家都不会伪装了，不用伪装了，这世界真的会更真实、更美好吗？”
吴守江摇了摇头道：“伪装并不是错，伪装只是一种生存手段，对于人，对于动物都是如此，何况，这世界根本容不得坦诚相见，没有伪装的保护，谁都会脆弱得不堪一击。”
将吴守江送回去后，周游在车里坐了很久，他的眼睛此刻正看着街边的一幕。
一家超市门前的马路牙子上，一个身穿灰熊人偶服的人，正满头大汗、神情呆滞地坐着抽烟，身边的地上，放着一个巨大的灰熊头套，灰熊的脸正憨萌地笑着。
两副面孔正朝着周游的方向，让周游的眼睛久久无法移开。
许久后，周游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点开一个名为“教材供应商徐”的电话信息，将名称改为徐小珊，并拨了出去，对方很快接通，率先开口。
“周老师您好！”
周游看着车内后视镜里的自己，会心一笑。
“小珊，我自由了，我们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