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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大着肚子，但并不是废了。
“南边，西南，走着走的，没有骑马，现在追的话……”“多谢修夫人！将来在下定会报答！届时赴汤蹈火，任凭您吩咐！”凌乾没有再听下去，全身无力的感觉消失了，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院子。
看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修桦轻轻叹了口气。【百足钦原】的人监视着住进修府之人和周围的一切动向，任何人的任何行为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从昨夜戌时纪春依离开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
不过她并没有阻止，因为这位【大姐】要做的事，也是她要做的——若不是因为他的孩子，她也会像大姐一样，消失于江湖之中，期盼着有朝一日，岁月能够洗刷掉现在的悲伤。
《清海犬图》中，自己用铁链拴住了那小子的脖子；而如今，那条链子变成了孩子，将自己紧紧束缚在这里。
“臭小子……死了也不让人安宁。”修桦闭上了眼睛，低声地自言自语，转身慢慢走向了自己的院子。
她的人生已经只剩下了孩子，但那两人还有机会。说实话，凌乾确实是个很好用的人，有了他，自己在比翼国的耳目将会如虎添翼。
甚至还有可能用来填补【饕餮】留下的空缺。前几天纪春依和自己谈过一次，言语间已经有了想要离开的意思，将凌乾托付给自己便是最好的证据。修桦相信有了她的命令，凌乾这个男人一定会照自己的话去做的。
但她不能留下他，因为就算留住了他的人，他的心也早就飞走了。尽管好用，但一个不能控制的人，还不如放了他。
既是如此，那便让他飞吧，飞去真正属于他的地方。
自己的身边，拴住一个【温清海】便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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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江不再泛滥之后，江边的各地繁荣了许多。尤其是【清海县】的周边，靠着那条分流的【木华河】，两岸的人们过得十分富足。
先不提这条分流河能浇灌多少粮食，光是作为【运河】来运输，便足以让交通不便的蜃楼国变得繁荣起来。
纪春依戴着斗笠行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并没有目的，只是随着心情走着。虽然没有刻意地前进，但每当她回过神的时候，自己总是想走向南边。
南边是九阴国，她和弟弟是九阴国人，在那个方向，有着她们姐弟俩最开始的【家】。
大概自己的内心深处，总是想要回家看看吧。虽然那座破旧的房子早已倒塌，但哪怕是遗址也好，她想要回去看看。
走着走着，旁边的阵阵吆喝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一家卖小首饰的摊子，顺着声音望过去，她看到了那个摊子后面的架子上，挂着一把打开的扇子。
和她当年想要送给弟弟的那把一模一样。
扇子本来就是便宜货，当年自己一穷二白，买不起什么贵重的东西。像这种样式的扇子满大街都是，随便找就能找到一大把。
从修府离开之后，自己身上并没有带多少钱，她已经决定不再去做生意了，钱财这东西太过冰冷，其实她并不喜欢。
摸了摸腰上的钱袋，纪春依轻轻笑了笑，这种感觉，大概和当年想要给弟弟买礼物时一样吧。想着，她下意识地想要走过去看看，可就在这时，身后却匆匆地跑来了一个人，撞了她一下之后，那人皱着眉瞪了她一眼。
“走路就走路，拐个弯也不知道给个动静！”那人揉着肩膀说道。
“……抱歉。”纪春依微微颔首，对方见她没有争执，便不再说什么，转身走进了人群之中。
一个小插曲过后，她想继续走向那个摊子，可就在这时，纪春依却发现，自己挂在腰上的钱袋不见了。
不光钱袋不见了，还有挂在旁边的另一个口袋也丢了——那个口袋里，装着她这二十年来一直贴身带着的东西。
那是她未能送给弟弟的扇子。
愣在那里许久，她才猛然想起刚刚撞自己的那个人——也许就在那个时候，扇子和钱袋便一起被人给盗走了。
纪春依立刻想要追上去，她可以失去那些钱财，但那把扇子绝对不能失去。可刚追出去两步，她便停了下来。
罢了，丢了，便丢了吧。
人都不在了，还留着那东西有什么用？就算看到了，也不过徒增伤感而已。
未送出去的东西，寄存着思念的东西，也许……就这样丢了也好。
“姑娘，您要买点儿什么？”摊主见她站在一边面向自己，还以为她看上了什么东西，便张口招呼了一声。
纪春依张了张嘴，本来她想买下那一把很相似的扇子，然后再找一块粗糙的玉，刻上自己【春依】的名字，也好和另一把扇子凑成一对。但之前的那把刚刚丢了，这第二把，也就没有买下的必要。
况且，自己已经身无分文了。
轻轻摇了摇头，纪春依混入了人群之中，摊主也开始招呼别人。人来人往人潮如水，没有人在意她曾经来过。
去当铺当了自己的首饰换了些钱，她住进了一家便宜的客栈，草草睡了一晚，第二天便继续赶路——其实也算不上赶路，她只是想先回去看看而已，至于目的和未来，她已经不会去想了。
离开了江边繁华的镇子，来到了渡口，纪春依打算找一条船渡江。可渡船似乎刚刚离开没多久，她只能站在那里等着船夫回来。面对着秋季茫茫的江水——虽然柳江已经不会再泛滥，但雨季刚刚过去的江面依旧十分宽阔。看着眼前的奔流，纪春依低头苦笑了一下。
人生啊，还真是像这匆匆的江水一样，转瞬即逝。谁也不知道明天会被暗流卷向何方，身处这江湖之中，连喜怒哀乐都变得身不由己。
真是让人感到疲惫。
“姑娘，你掉东西了。”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纪春依本想低头看看自己什么掉了，却从自己的肩膀上伸过一只手来，那只手上拿着一把扇子，扇子的尾端垂着一块难看的玉佩。
玉佩上，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字。
【宁】。
猛然回头，凌乾那张总是带着欠揍表情的脸出现在视野之中，面对着这位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老部下，一时间，她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怎么在这。”
“不然呢，我应该在哪？”
“你应该留在修府。”
“修府没有你，留不住我。”
“注意你说话的语气，身为……”纪春依不说话了，直到前几天，她们还是主仆的关系，但现在，他已经不是自己的部下了。她已经将他送给了修桦，无论如何，他都不该出现在这里。
“身为？呵，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你这个商人，恐怕也没好多少。”凌乾将吊坠缠在手指上，扯着扇子转成一个圈，“我跟了你八年，你说走就走了？买卖不成情义总还在吧，要是你当面跟我道个别，也许我还不会出来找你。”
“大姐头，事到如今，兄弟我只问您一句。”凌乾收起了笑容一把握住了扇子，“八年，我算什么？”
纪春依无法回答，此刻她心乱如麻，什么都想不出来。
“温清海死了，大姐头，死人就是死人，再伤心他也活不过来。你就算走了又能如何？难道可以忘了他？哼，别自欺欺人了，你若是真能就这样忘了他，那就根本不必走。”凌乾握住了她的手，将扇子放在了她的手心，轻轻地合拢了她的手指，“还好，我凌乾不是那种无情无义之人，在我心中，你一直都是大姐头，如果将来有一天……”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纪春依已经紧紧抱住了他。斗笠掉在了奔流的江水之中，转眼便消失不见。江潮声掩盖了别的声音，凌乾望着远方没有任何动作，良久，他才慢慢抬起手，轻轻抱住了怀中颤抖的身体。
不需要再说什么，他的大姐头，已经不会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