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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安在老爹的值房里来回转看, 谢、陆两人也不管他来回乱走,直他一整个值房逛遍,回老爹的分座, 问两位伯父:“我爹哪里?” 陆显道:“祁王府, 给祁王的小世子上课。” 谢彦开怕他等得着急, 添道:“大概申时就回来。” 怀安不着急呢,巴不得老爹别盯着他,只是比较在意一个问题:“祁王府上课,是领一份俸禄, 还是两份?” 陆、谢二人懵。 沈明翰境挺好的呀,莫非两口子为锻炼孩子,跟孩子装穷? 虽然诧异,谢彦开仍然好心的告诉他:“当然是两份。” 怀安满意的头:那就放心! 又转念一想, 祁王世子,那不是比自己还嚣张的月亮前主人吗?他居然落老爹手里?! 这可真是天理昭张,报应不爽啊!怀安幸灾乐祸的笑出声。 两位伯父看他的目光更怪异,怀安连忙敛笑, 捧起《孟子》, 开始背书。 背没句,谢彦开和陆显的职业病犯, 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为他讲解经义。 怀安托腮凝神听着。能蹭两位状元的小灶, 他自然倍感荣幸, 要知道他们做经筵讲官时, 可是给皇帝和满朝文武讲课的。 谁知讲没一刻钟, 丙辰科的状元和癸丑科的状元居然发生分歧, 就“天人合一”应将“天道”与“人道”视为两端,还是应以“人道”为核心, 将人道天道化等一系列问题展开激烈辩。 真真的是引经据典、指古摘今。 怀安一脸无语的望着两位大佬:要不您二位出打一架?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吵我背书。 今天这段背不完,我爹又要扣我的心,你们看看谁赔? …… 沈聿终于理解祁王的话,荣贺和怀安确实不一样,怀安闯祸是逻辑目的的,还擅长踩着大人的底线来回蹦跳,荣贺则全然没规律可言,漫无目的,你永远猜不他下一刻会干出什么事来。 当然,他沈聿也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他对怀安心慈手软,因为那是亲生的,荣贺又不是…… 午后,荣贺爬树上摘柿子,一群宫人太监围在树下紧张兮兮的喊:“世子小心啊,世子抓紧。” 看沈聿来,一拨人心虚的围着沈聿打躬作揖:“沈师傅来,沈师傅里边儿请!” 沈聿还以为自己进澡堂子。 他起先没看树上的荣贺,直见书房里空无一人,知道人在树上。 沈聿也不恼,翻出一套《千字文》溜达院中,大马金刀的在树下石凳上坐下来。吩咐左右:“劳烦将梯子撤下,人散一散,本官要为世子授课。” 众人一脸懵:授课?在树上? 可祁王殿下和王妃早吩咐,凡是沈师傅说的话,要不折不扣的施行。于是他们撤梯子、凳子,作鸟兽散。 “哎?沈师傅?”荣贺坐在一根横着的粗壮树杈上傻眼:“喂,你们怎么走?扶我下来啊!” 但见沈聿一脸宽厚温和的笑:“没关系,世子喜欢在树上,那就呆在树上听课吧。” 荣贺:??? 他是个贪图鲜的性子,别的老师来他,甭管他在树上、在房顶、在水里,只会口沫横飞的他劝书房里,让他正襟危坐,一动也不许动,他要是敢乱动乱看,必会一番长篇大的劝告钻进耳朵,端正他做学问的态度。 他哪里坐得住啊?回回是百爪挠心浑身长草,人在书斋魂已经飘出大千世界。 可是这个沈师傅,好像不一样诶!他居然允许自己在树上上课,这也太好玩吧! 沈聿出入王府,穿的是交领右衽的直身,带着“官”字号的牙牌,好整以暇的整一整衣摆,笼一笼宽袖,翻开《千字文》,从“天地玄黄”开始,一句句的领着荣贺诵读。 其实荣贺已经开始读《四书》,只是从前不用心,又频繁的换老师,读书读的稀烂,根本不成系统。沈聿索性也不问他学过什么,一概从头起。 荣贺起先还觉得好玩,不半个时辰就察觉不对,就这样抱着枝干坐在树杈上,还要维持平衡不掉下,累啊;树上风大,他为方爬树又只穿件曳撒
,冷啊。 “师傅,师傅。”他打断沈聿,问:“您这样昂着头,脖子不酸吗?” 沈聿笑道:“臣的脖子不酸,世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荣贺又问:“院里风大,师傅不冷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聿道:“臣也不冷。” 荣贺瑟瑟缩缩的说:“可是我冷。” 沈聿恍然大悟,命左右取来一件斗篷递上,让他暖和的待在树上。 荣贺简直快哭,小脸皱成包子:“我腿麻,麻的乱七八糟。” 沈聿管他腿麻成什么样子,只要不掉下来就行。只听他慢条斯理的说:“世子刚刚讲过的八句背下来,臣就让内官搬梯子。” 荣贺懵,祁王府节俭是不假,可底是王府,作为当今圣上的唯一的皇孙,打出生以来就是奴婢环绕,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样的苦? 他喊两声:“来人。”又喊刘伴伴、花伴伴、杨庆、赵棠…… 他身边的奴婢像隐形似的,无人应答。 只好哭丧着脸,认命般的接过沈聿递上来的书本,一句一句的背。此生头一次觉得能坐在书房里背书,也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啊。 所幸他记性好,背书还是快的,背完一段,沈聿信守承诺,命左右拿来梯子放他下来,又十分开明的问:“世子接下来想哪里听课?” 荣贺想发脾气,可撞上沈聿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一肚子火气又骤然熄灭。 蔫巴巴的说两个字:“书房。” …… 翰林院,听着两位大佬的激烈辩,怀安简直生无可恋,满脑子只一个想法: 爹,娘,我想上学!快送我上学! 日头渐渐偏西,直快散衙,沈聿从王府回来,笑问:“怀安没添麻烦吧?” 怀安痛苦扶额,明明是他们给我添麻烦啊喂! 两人暂时休战,谢彦开囫囵着怀安的小脑袋:“怎么会呢,这孩子性子好,一也不顽皮。” 怀安叹气,这事儿闹得,光看你们吵架,还没顾得上皮呢。 陆显也笑道;“倒是我二人一时兴起辩起来,耽误怀安背书。” 怀安抬起头,目光真诚:“谢谢陆伯父。” 陆显问:“谢我什么?” “您这样说,我爹就不会罚我。”怀安道。 “哈。”陆显笑道:“鬼灵精。” 沈聿出入公门,多是行端坐正、不苟言笑,今日儿子在,眸底也多出分笑意,半含调侃的道:“目光短浅不是?理不辨不明,听两位伯父辩,远比你背上整日的书要受益的多。” 怀安十分配合的头:“确实啊。” 煞介事的模样逗笑三人。 谢彦开仍不放过他,道:“既然你听懂,倒是评评理,我与你陆伯父谁说的在理?” 这就些为难怀安,他想说,这世上根本不存在“天人合一”,风雨雷电是自然现象,与人的德行无关。可话嘴边,他自己的想法吓一跳。否认“天人合一”,就是否认“君权神授”,会视为离经叛道的异端,连他亲爹也保不住他。 念及此,怀安黑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急智。 “理。”他认真的评判:“谢伯父说的多,陆伯父嗓门大。” 两人先是一愣,随即大笑不止,敢情你听来听,就听出谁话多谁声儿大。 沈聿知道儿子只是谁也不想得罪,无奈摇头:“早就说他顽皮的,两位现在信。” 两人替怀安说话:“哪里皮?机灵着呢。” 他们只觉得这孩子实在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灵气。文坛圈子里,早慧的神童他们见的多,甚至他们自己曾是备受赞誉神童,而怀安身上的这种灵气,似乎又与学问无关。 散衙,李环将他的书本收好,怀安背上小书包跳上马车,沈聿跟随其后进车厢。 一路上,沈聿捧着一本书看的津津味。怀安瞄一眼好整以暇的老爹,如坐针毡。 “爹。” “嗯。” “我今天没说错话吧?” 沈聿翻一页书,头也没抬:“什么叫对,什么叫错?” 怀安也不知道。 “你一个
小孩子,连对错的标准弄不清楚,谁会跟你计较?”沈聿道。 怀安依然惴惴不安。 沈聿不解,看上挺活泼的一个孩子,为什么时而胆大妄为,时而狗狗祟祟的。 “怀安,你在害怕什么?”他问。 “我……”沈怀安顿顿,嘴硬道:“没啊。” 他当然害怕,众所周知,穿越者最大的忌讳,就是拿古人当傻子。 他之所以抗拒接触大佬,是因为这些人太精明,一眼就能洞穿人心似的。他怕的不是穿越者身份掉马,毕竟谁也不会轻易往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上联想,他怕的是自己从后世带来的思想,那些尚未完善但在他心中已然根深蒂固的观念。 须知人的思想如果比时代前卫一,是非常容易取得成就的,但如果过于超前,就会引为异端邪说,后果不堪设想,更要命的是,他根本与这些思想相匹配的能力。 此前因为里氛围宽松,父母开明,这种认知并不明显。直至今天他突然明白,在完全参透这个时代的规则之前,他最好还是苟一,不能乱讲话,给自己和人带来麻烦。 而这世上的规则,藏在律法里,藏在人情世故中,或是深不可测的人心,或是每一句所谓圣贤之道——这是一套十分完整的价值体系,他还需要一些时间,慢慢解和适应。 怀安这边内心戏充足,沈聿只道他渐渐长大,经历的事情多,开始所畏惧。 “怀安。”沈聿搁下书本,打断他的思绪:“大胆做自己想做的事,爹娘在,什么不要怕。” 怀安愣愣,回想前世,从没人对他说过这种话。 爸妈从小育他,我们是普通人,不要在外惹事,不要多管闲事,小学时同学欺负他,爸爸只说句:“苍蝇不叮没缝的蛋,人怎么不欺负别人?”从那以后,他凡是自己解决,回再也不说学校里的事。 马车颠簸,带来一个趔趄,怀安顺势钻进老爹怀里,掩饰发红的双眼。 沈聿微哂,将拇指夹在书里,朝他后背拍一下:“晚上想吃什么?” 怀安想想:“烤鸭。” “行。”沈聿将目光收回书本。 “回接上娘和大哥。”怀安特意强调:“还芃儿。” 时间过得真快,芃姐儿马上两岁,他怕眨眼间妹妹就长大,然后及笄议嫁,关在内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再想出来玩可就难。 …… 本打算出门吃烤鸭的爷儿俩一回,发现许听澜扎着围裙在灶房里忙活,李环媳妇在给她打下手。 原来娘亲在赚钱之余又研究的菜式,准备拿他们个当小白鼠……啊不是,美食品鉴。 怀安瑟瑟发抖,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看黑色的炸灌肠和绿色的宫保鸡丁。 “回来!”许听澜显然兴致足:“快先尝尝。” “娘,我先换衣裳。”怀铭身上仍穿着生员襕衫,说罢就往外溜。 怀安见大哥跑,自己显然慢一步,只好硬着头皮夹一筷子鸡丁。 特别的味道:前调略咸,中调酸涩,后调微苦…… 怀铭迈出门槛的那只脚又收回来,幸灾乐祸的问:“小弟,你怎么哭?” 怀安泪眼汪汪指着前的碗哽咽:“这菜一种……” 沈聿状若无意的抬眸,看他一眼。 “母爱的味道!”他赶紧改口。 “孩子是太感动。”沈聿一本正经向妻子解释。 许听澜温柔一笑,夹一筷子麻椒小排骨,送入丈夫碗中。 沈聿紧抿着薄唇,一大颗唾沫悬在喉间,尴尬的朝她笑笑,拿起筷子,颇一种“壮士一不复返”的悲壮,一咬牙一闭眼。 果然,他也尝爱情的味道。 好在成人的味蕾比小孩子迟钝一些,还能勉强维持表情夸赞:“嗯,好吃。” 许听澜又不是瞎的,自然看得出他们痛苦的表情,皱眉纳罕:“真这么难吃吗?” 芃姐儿大马金刀的坐在沈聿怀里,一脸严肃的帮娘亲质问:“这么难吃吗?” 许听澜原以为只是“卖相”难看一,坐丈夫身旁尝一口,默默搁下筷子,喝一大口水。 爷俩见状,敢跟着喝水。 一刻钟后,夫妻二人换
上出门的衣裳,抱着芃姐儿,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儿子,坐上马车奔宜坊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