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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虞妙莲煮了十个鸡蛋，带着林虞回邻村娘家。
和在菜园子里忙活的姥姥姥爷打过招呼，林虞直入东卧室，对躺在炕上的老人打招呼：“太姥姥，我来了！”
太姥姥本来没什么精神，听见林虞的声音勉强睁开眼睛，笑了笑：“海虞来啦！”
她又闭上眼：“你姑姥姥在对门那儿，也去叫一声吧。”
姑姥姥也来了！
林虞一愣，随即明白姑姥姥一定是和姑姥爷又吵架了，心知今天又免不了一场好戏，捏了捏鼻子往西侧卧去。
姑姥姥果然在炕上换被套，林虞打过招呼后，被她拉到炕上一块儿坐。
林虞见她眼睛边有一块淤青，知道是和姑姥爷打架打出来的，就装作没看见。
“海虞帮我穿个线，眼睛花了看不清！”
林虞好笑地帮着穿了线，眼疾手快，一下就把线从针鼻里扽了过去，心想自己怎么到哪儿都是帮人穿线的命呢。
从前太后外婆宫里的宫女各司其职，有专门捶腿的、专门守夜的、专门奉茶的，她练了这一手，要是哪天又回去了，就算当不回郡主，也可以去应聘个宫女啊，专门扽线，保证比谁都麻利！
姑姥姥接过针，抓着被角把被套和被芯缝在一起。
老人家都爱这么干，奶奶也经常这样缝被角。
但是姑姥姥明显双手打颤，刚才穿线的时候林虞就看见了，哆哆嗦嗦的，差点儿捻不稳针。现在缝被角的时候就更明显了，针穿不过厚被子，她用顶针去顶针尾，可是手指根本没有劲儿，用了和没用一样。
林虞实在看不下去了，抢过针线帮忙缝起来。
姑姥姥抢不过她，又看她动作麻利，缝得很好，也就把活交给她了，靠着床头柜看她的动作。
姑姥姥忽然叹了口气：“我们家珍儿要是有你这么乖就好了。”
林虞一怔。
珍儿，是很早之前就跳水死了的那个小姨吧……
她莫名打了个寒颤，没敢说话。
姑姥姥仍然碎碎念：“珍儿小时候长得和你一样好看，可惜我没看好她，杀千刀的刘光棍，杀千刀的！”
林虞大约听说过她珍小姨的事情，心情也沉重起来。
姑姥姥就这么碎碎念着，林虞缝好被子，抬头见她神情不对劲了，忙说：“小舅舅到南边做生意，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我好久没见到小舅舅了！”
提起小儿子，姑姥姥才终于不碎碎念，愣着一双眼睛想了很久，才说：“他也没告诉我，上回打电话还是过年的时候，说是今年也不能回来了。不回来也好，家里也没钱给他张罗媳妇，回来也是让你姥爷打。他就在外头混吧，混好混坏，好歹不用挨醉鬼的打了！”
林虞很想说那你呢，你难道就甘心这辈子和一个酗酒的赌棍永远绑在一起吗？
但是她终究没有问出口，她不能用这种语气来质问长自己两辈的人。
忽然门被推开，露出张醉醺醺的脸，是姑姥爷。
姑姥姥立刻坐直了身子，厉声喝道：“你干啥过来！”
“海虞来啦！”姑姥爷一张脸都是醉红的，鼻头尤其得红，他没理会老婆子的话，冲林虞咧了咧嘴。
“海虞先出去。”姑姥姥见状，连忙推着林虞让她出去。
林虞也不敢多待，她心里也有点儿害怕这个混子姑姥爷，一出溜下了炕，登上鞋子就往外跑。
在她身后，姑姥姥立刻用力把门关上，在巨大的声响爆发之前，林虞听见姑姥爷再问：“还没把你妈那银筷子要出来啊？”
林虞心里一沉，回到东卧室，见太姥姥已经坐起身，手里拿着个毛桃，正用小刀子削皮。
看她双手颤巍巍的程度和姑姥姥一样，林虞心累地抢过刀子替她削皮。
“你姑姥爷来了吧。”太姥姥小声问。
林虞点头，又问：“姑姥姥什么时候来的？”
“我不大清楚，听你姥爷说，是昨晚上大半宿回来的。”
大半宿就是过了十二点，那么晚回来，肯定是和姑姥爷闹翻了。可是刚才听姑姥爷的语气，好像又不是那个样子的。
他说银筷子，太姥姥是有几双银筷子，都放在箱子里压箱底儿呢，钥匙就在太姥姥枕头底下枕着，这事连林虞都知道，姑姥姥肯定更知道了。
难道他们夫妻俩是想偷这些银筷子吗？
林虞心里想着，就问太姥姥：“太姥姥，姑姥爷是不是又去赌钱了？”
“谁知道呢。”太姥姥灰着脸说，“当初真是看错了人呐，也不知道你姑姥姥是不是恨死我了。”
林虞并不知道从前姑姥爷是什么样的人，也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小孩子”，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说不符合年龄的话，但是见太姥姥满是落寞，她也实在不忍心什么都不做。
她抓住太姥姥的手，用细白的手指抚摸着她满是皱纹和老人斑的手：“太姥姥你知不知道，海洋哥哥想去体校。”
太姥姥摇摇头：“好像听你姨父和姥爷说了两句，没大放在心上，也没问你哥。”
她的精神越来越不好了，时常感觉自己活不过今年，因此什么事都不爱搭理了。
林虞接着说：“哥哥很想去体校，他觉得自己念书不好，肯定考不上高中，不如上体校去，说不定还能闯出点儿名头。”
太姥姥就说：“要真是这样，那让他去也行吧。”
林虞等的就是这句话：“可是我觉得，哥哥就算去了，也不一定就能出头，说不定最后还是得回来。”
“要真是那样也没办法。”太姥姥叹一口气，“这是他自己的命，别人能帮上什么忙呢。”
“我不觉得这是自己的命。”林虞说，“命说到底，不就是生在什么地方、长在什么家里、遇见什么人吗，这些不一定都是老天定的，也可能是自己挣来的，对不对？”
她把削好了皮的桃子递给太姥姥，太姥姥伸出手来接，露出衣袖底下的银累丝镯子。
接过桃子啃了一口，太姥姥叹了口气：“海虞，咱们家那么多孩子，数你最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