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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会结束之后，大家都去食堂吃饭，林虞却跟着林国昌来到办公室，开门见山地问：“老师，为什么要选我做班长呢？”
此时太阳已经要落山了，夕光拉得长长的，从窗子里照进来，老师们的办公桌和桌上一沓沓试卷都被镀上金黄色。
一个破旧的、寒酸的乡村小学办公室，居然在这一刻变得有些诗情画意。
“先别和我说话，等那片云飘过去再说。”林国昌指着窗外。
林虞回头，看见西边天上如火如荼的霞彩，那是许多许多层层叠叠的云，被即将沉没的太阳照耀得熠熠生辉。
而在这些明媚的彩霞之下，又有一片轻薄如纱的云彩被风吹着往南漂浮，霞光照着它，让林虞想起小时候家里停电，爸爸点起蜡烛，竖起一张废纸挡在拉住左右。
火光把纸照得明亮，霞光也把云照得明亮。
云飘得很慢，但从窗框左缘的天空飘到窗框右缘的天空，也没有用多少时间。
林虞安静地等着那抹云彩飘走，才回过头来看着班主任。
林国昌也收回目光，低下头整理教案：“本来我是打算让你做语文课代表的，但是今天上午你来找我讲那件事情，让我发现你这个人身上有一些其他小朋友没有的特质。”
林虞诧异于班主任短短一霎的功夫就切换了两种状态，上一刻目光还全心全意地追随着天上的云，这一刻就毫无障碍地接上了她的话。
她如实说：“我不明白老师的意思。”
“你很聪明，也懂得忍耐，最重要的是能分得清什么事情要由自己来做，什么事情要找老师来求助，就不会因为过分的自尊心而把被欺负的事情隐瞒起来，独自一个人承担一切。”林国昌说得很慢，语气温和而慈爱。
但语气无法遮掩评价的犀利。
“同时你也没有一发生这样的事情就来找我，等陈宇做了三四回这种事，板上钉钉还会有下一次的时候，你才来找我，让我介入事件。”
林虞心里无奈：“老师不会觉得这样很不道德吧。”
“不，这是捍卫自己的权益，非常聪明，没有什么不道德。这话从我这个老师嘴里说出来，可能显得不那么正确，但是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人说的和做的往往是两回事。”
不知不觉间，两人的对话不太像是老师对学生，而像是两个平等的成年人在平等地对谈。
“我甚至是有点欣赏你的，判断得准时机，拿得准决策，也明白为自己争取到什么样的地步才最好。最重要的是，你把这一切心智都用在保护自己身上，而不是以牙还牙。”
他顿了一顿，又说：“虽然班上的人数不多，但四十一个也算不少了，哪怕是小孩，一人一个心思，治理起来也是很麻烦的，班长必须能镇得住人，但又不能脾气太暴躁，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可以解决什么事情，什么时候必须铁面无私，让老师来出面解决。”
说到这里，林国昌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本来我是没指望你们这群小孩子能立刻懂得这些，只是想找一个比较有资质的孩子，重点培养一下，但你好像天生就懂得这些一样，这让我很惊喜，也很担忧，生怕你没有经受到合适的指引，会流向于圆滑。”
林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说林国昌不愧是多年老教师，一眼就看出她与众不同的地方。
不过有一点林国昌也没有说对，她并不是天生这样的脾气，而只是少喝了一碗孟婆汤。
如果没有前世十四年年的历练，她如今大概也和普通小孩子差不多。
即便有，好像她还是和小孩子差不多。
上一世只能感受到宫廷中的冷漠与浇薄，冷眼旁观或者被迫卷入别人的勾心斗角，她也不知道自己因此而长出来的这些心眼究竟是好是坏。
但这一辈子，家里人人都爱护她，遇见的老师，无论是幼儿园老师还是这位林老师，都真心为她好，这是看得见的脉脉温情。
心里有条阳光照耀的小河唰拉拉淌，淌得林虞迷迷糊糊就把这活儿接下来了。
答应过来的下一刻她就清醒了，想起往后都要肩负起管理一班学生的重任，就觉得好玩又好笑。
往好处想，当班长要忙活的事情肯定不少，也能赚一两个劳动贡献点，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强。
“我明白了，谢谢老师，我先吃饭去了，老师要一起去吗？”
林国昌拍拍桌上那一摞作业本：“不了，还要给你们批改一下作业。”
这个作业并不是平日里写的作业，而是为了应付上面领导下来检查时而做的样子货，语文一星期两张田字格，数学是半页口算题。
正确率当然很高，因为完全就是开卷考试，专门拿了一节晚自习来做的。
林虞到现在还记得，大家怎么在白炽灯昏黄的光线下埋头写田字格，又怎么被林国昌一个个顶着脑门从桌面上把头拉起来。
“别年纪轻轻就和我这七老八十的人一样趴桌子上起不来啊，看看本子后面怎么说的，头离着直面要有一尺！何雅迅你自己看看离着桌面有一尺吗？三角板都放不进去吧！”
被点名的何雅迅立刻在同学们的哄笑声中直起腰版。
周围其他几个同学也被指正，但经过林虞身旁时，林国昌只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坐姿端正，持笔姿势正确，那写出来的字就不算差。
但这个定理是已经学了很久字才能生效，对眼下这帮新手就未必了。
这帮孩子虽然在幼儿园学过写字，但不过只能写出笔画，看着像个字形而已，根本谈不上好看。
哪怕是林虞，也把字给藏锋了，不敢把真正的字体给露出来，只勉强写得端正。
但即便如此，在这一群歪歪扭扭的字迹中，她那字也算是独树一帜，鹤立鸡群。
林国昌批改到她的作业，忽然想起来：“刚才忘记说了，应该邀请她去书法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