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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虽说秦姝是个生长在红旗下的遵纪守法好公民,从来都是她去打击别人的违法犯罪活动的份儿,没有别人抓她小辫子这一说;但按照“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的这条谚语来说,她今晚要干的事,对金仙观的道士们来说,还真和杀人放火没什么区别。
夜色已深,白日里人声鼎沸的大殿内此刻悄然无声,唯有滴漏铜壶激荡出寂寞的回音,霜白的月光在地上大片大片铺陈出冷冷的影子。
殿旁两间耳房里各有一个值守的小道士,盖着薄被,睡得那叫一个歪七竖八。饶是被师父们拎着耳朵教训过,“值夜的时候要警醒着些”,可正当长身体的年纪,实在很难抵挡得住困意,除非有人强行撞破大殿门冲进来,否则很难将他们叫醒。
秦姝白日在金仙观里里外外逛了一圈,踩点成功,弄明白了此处的地形和人员安排后,折去马市买了匹新马,还顺手买了把十文钱的剪刀揣在怀里。
这年头,养得起马的人非富即贵——毕竟对需要下地耕种的普通人来说,还是能拉犁的牛和能拉磨的驴更划算——再加上秦姝气度高华,一看便知绝非凡人,因此一进门,浑身上下一共还剩三钱银子的秦姝,就像在当铺中那样,得到了店内小二的一致热烈欢迎。
秦姝此人,私下里的习惯和办公时的状态完全是两码事:
她私下里抠到什么地步呢,都坐到全国妇联主席的位置上了,二十多年的人生中,连个名牌都没摸过,就更别提买了;但她在公事上,批起该花的钱来的时候绝不犹豫,每年拨出去进行孤儿院帮扶、特殊教育建设、对家暴受害者的法律援助之类的款项,从没削减一分。
这种作风就直接导致了,饶是客栈里的小二们个个都有着从巨大的客流量里锻炼出来的火眼金睛,也没能看穿秦姝这张冰雪美人面下藏着的,是浑身上下一共只有三钱银子、但她还真就敢住二钱银子上房的胆大包天穷比本质,个个都争先恐后想帮她喂马带路。1
秦姝在客栈落脚后,去后厨白饶了个猪脬,又从客栈后院里折了根长长的竹子,便回房去了,直到晚上才出来。
她跃出窗户落地时,轻巧得半点多余的动静也无,只有轻轻的一声“咔哒”声,比猫儿上房的动静大不了多少,半点没引起外人注意。随即秦姝便这样,一路轻轻巧巧踩着房顶向金仙观大殿的方向掠去,真个是身轻如燕,踏雪无痕。
等到了金仙观大殿顶上后,秦姝俯下身,借着周围树影遮掩身形,沿着屋脊走了一阵,沿途暗暗数着距离。片刻后她停下脚步,轻轻揭开一片瓦,便见得这缺口下面,正好对准金仙观的大殿正中;一眼望去,便能看见被供奉在香案上的金蛟剪化身。
这时候,秦姝白日里置办的那些物件便派上了用场。2
她将猪脬套在竹管上,扎紧口后放下去,略调了调位置,便让这家伙事落进金蛟剪化身的把手里了。
等放置好猪脬的位置后,秦姝在上面一口气吹出去,那猪脬就慢慢涨了起来,正正好卡在把手中;她再堵住竹管上眼,防止漏气,小心一提,便将那法器化身提将起来,经由房顶缺口带出道观,置入怀中。
猪脬和竹管都是小物件,因此只需要揭开一片瓦便能成事,又简单又便宜,还不易惊动人。别说两边耳房里还在呼呼大睡的两位小道士,恐怕就算派个人在这里近前守着,除非他日日夜夜一瞬不瞬地专盯着这把看似平平无奇的剪刀,否则只要懈怠片刻,这“不露面、不进屋、不动手”的法子,照样能将金蛟剪化身窃走。
将金蛟剪化身拿到手后,秦姝并没有急着走,而是用同样的办法,将吹涨起来的猪脬套在白日里从马市回来的途中,花十文钱买到的剪刀把手上,然后颤巍巍地将这把剪刀吊在空中送了下去,让它落在了金蛟剪化身所在的位置。
等这一连串“狸猫换太子”的好戏结束后,秦姝盖好瓦片,将大殿还原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蹑手蹑脚地离开了,真是神鬼莫测,玄妙万分。
只不过这样一来,她此刻踩在脚下的、作为云霄娘娘法场的金仙观,一时间和她上辈子团建旅游的时候去过的、作为旅游景点的金仙观,在“供奉摆设”的方面,竟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了:
最后放在大殿正中受供奉的,都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剪刀,就连价格都相差无几。
十文钱的剪刀和十块钱的剪刀在这一瞬达成了跨时空的共鸣:谢谢,这辈子没这么体面过。
秦姝回到客栈后,心想,若一觉睡下,白日起不来可就要误事了。再加上神仙躯壳早已不食人间烟火,自然也不必休憩睡眠——从三十三重天上,月老大晚上不睡觉却在那里吃夜宵,还有心思和他们下棋下了半宿的作风便可见一斑——就坐在桌边略微打了个盹。
等天色微亮,秦姝看见城门处已经排起了队,便混在出城的百姓里,牵着马溜达出去了,闲适得就好像在自家后花园里散步似的。
这也是她宁愿选择花费时间久一些、但不引人注意的这么个方法,拿到金蛟剪化身的原因:
如果直接去抢的话,虽然能省一天半天的时间,但在将一身法力全都凝聚在给云罗的那张隐身符上之后,眼下的秦姝可以说除去不用饮食、不用睡眠、凡间刀剑伤不到她之外,也就是个身手略好一些的武林人士。
如果动静闹得太大了,定然会引来官兵追捕,没准还会有图像画影贴出来,好追捕这胆敢大闹金仙观、窃走镇观之宝的小贼。到那时,她低调行事,只为尽快赶回云罗身边,完成二十日之约的目的,可就要打水漂了。
既如此,还是采用温和些的方式比较好。这样一来,城内城外治安良好,一派和平,官兵守卫便会松懈,在查看腰牌的时候也就会有所懈怠。正如她来的时候,也是这么混进来的一样。
然而秦姝刚牵着马往外走了没多远,就听见从身后传来一道满含惊喜的喊声:“仙女姐姐,又看见你啦!”
秦姝回过头去,便看见昨日在金仙观门口卖糖葫芦的小女孩,此刻正跟在一位穿粗麻短打的男子站在在一起,两人的眉眼有数分相似,这应该便是她的父亲了。
小女孩见到秦姝后,立刻便挣脱了父亲的手,欢欢喜喜地朝秦姝跑了过来。只不过刚跑了没几步,她就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垂头丧气地回到了男子身边,心不甘情不愿地对父亲伸出了手。
男子将肩上的锄头放了下来,暂时倚在身上,从怀中套出个布包,数了五文钱给女儿,随即在她肩膀上推了一推,示意她去和秦姝说话。
正在秦姝不解时,小女孩委屈巴巴、一步一挪地慢慢走了过来,踮起脚,像昨天兜售糖葫芦一样,把这五文钱放在手心,努力举高到了秦姝的面前,解释道:
“谢谢姐姐昨天买我的糖葫芦。但我回家后,我的阿父阿母跟我说,我这样是不对的……我不该拿了姐姐的钱,却又吃姐姐买的东西。这叫两头赚,做生意的人最忌讳这样,阿父说,这样很……很……”
小女孩的父亲在她身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被迫接话:“很缺德。”
“对,是这样的!”小女孩恍然大悟,在父亲的提示下继续说:
“阿母说,已经卖出去的东西,要是退回来的话,就很应该把钱也还给人家,再问问这东西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
小女孩看秦姝的神色,虽然一言不发,却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倒像是恍然与宽慰相交织,便鼓起勇气继续问道:
“那么美人姐姐,你昨日不吃我家的点心,是不是因为我们哪里做的不好,但你又不好意思伤人,这才送还给我的?”
秦姝恍惚间心想,我上辈子用这种方法帮过那么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多半是萍水相逢的浅薄缘分,亦或者是他们解困后便不记得我了。
她倒也不是要别人一定记着她的好,只是多多少少有些孤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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