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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怎么了?”
她的脸很瘦,瘦得只剩下骨头,下巴窄而小,脸只有巴掌大了,苍白得像是一面满是裂纹的玻璃,一动似乎就要有千万片碎玻璃碴子滚滚而落。
昏迷了那么久,本来应该没什么力气的。
可她抓得那样紧,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声线固执又决绝:“带我走,去北平,去什么地方都好,我再也不要见到林溪岑。”
她不要再被人玩弄于掌心,她不要陷入一个又一个的坑里爬不出。
周瑾看了眼房门的方向,有些无奈,林溪岑的脾气,哪有那么容易放过她。
可是悦糖心对于自己来说是很重要的人,他没办法拒绝,只道:“等我想想办法吧。”
若雪这时候终于找到机会插嘴:“肖医生给钟云做了手术,她的情况很稳定,多养一段时间会好起来的。”
这算是醒来之后唯一的好消息了。
悦糖心的脸色终于稍稍好看些,身子也因为突然的放松而软下去,她明明只有十六岁,浑身透出的沧桑却仿佛五六十岁的老妪。
若雪见有戏,还要继续开口,它想为林溪岑解释,谢枕伤她跟林溪岑没关系。
可这话还没说出口,周瑾已经一把把猫儿提起,放到门外,再砰地关上了房门。
薄弱的阳光难以照亮整间屋子,头顶的灯光发白,随着房门重重关上,灯身轻轻摇晃。
周大夫把她耳侧的发撩到脑后,声线轻柔耐心,跟刚刚的呓语一样让人宁静:“无论什么时候,都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这是师父教你的,还记得吗?”
“记得的。”
“那这两天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会在这边。”
周瑾似乎永远都是安定无比的,任何事情在他面前都不是问题。
悦糖心点头,真奇怪,她躲了这么多天,只要听见师父的声音就什么都不怕了。
两个小时后,房门才打开,林溪岑等在外头,手里端着熬好的药,语气迫不及待:“怎么样?”
“她醒了,”
只听完这一句,林溪岑就要往里冲。
周瑾横伸出手臂拦住他:“只是,她不想看见你,若是见了你又恢复老样子,后果自负。”
林溪岑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止住了脚步,他知道悦糖心的症结在血,也在他,只能无奈苦笑:“她就这么不想见我?”
周瑾盯着他,此刻的周瑾,眼底全无慈悲,而是浓浓的戾气,行医多年,他永远都能维持良好的涵养和气度,而如今面对林溪岑,他做不到了。
面前的人将他唯一的徒弟折腾成了这幅模样,他难以想象,自己若是再晚来几天,悦糖心焉有命在?
幽深的眸色似匿于汪洋里的漩涡,正暗暗酝酿一场不小的风暴。
周瑾接过汤碗,褐色的药汁浓稠而苦涩,他毫不留情:“她刚醒,是最虚弱的时候,你若是不想让她立刻死掉,就等她养养身体再见吧。”
林溪岑闷闷地退了几步,把自己瘫晾在沙发上,不过眉头总算是舒展开了,他提过若雪来问:“她到底怎么样?”
“醒了确实是醒了,但是情绪激动,这时候你最好别进去,再次刺激,她很可能会没命。”
林溪岑无奈苦笑。
纵使再心硬如铁的人,听了这话都会难过,林溪岑拼了命想对她好,想把她留在自己身边,结果像个刺猬,把她扎得遍体鳞伤。
周瑾出去好半天,他给北平那边拍了电报,说是要晚些日子才能回去。
那边倒也好说话,很快答应了。
怎么把糖心带走,带去哪儿,她以后怎么生活,都是要考虑的事情,周瑾去找了谢枕,谢枕正在靶场练枪,他像是天生的枪架子,握枪稳稳当当,姿态挺拔果决,身上带一种舒冷的威严。
“谢少帅,麻烦您帮个忙。”
谢枕手上动作加快,连开五枪,枪枪命中靶心。
靶场里回荡着子弹的轰响。
做完这些,他才放下枪,转头看向周瑾,脸上带着极冷的笑:“找我帮忙?你配吗?”
“不管配不配,谢先生听我说完。”
“你不配,所以我觉得不必听下去了。”谢枕毫不客气,他的高傲和目中无人是这世上罕有的,偏偏他又有这个资格。
谢家只他一个独苗苗,什么都紧着他,谢枕天资奇佳,可以说,他的一生比林溪岑更加顺风顺水,只是少了磨难便也少了些坚韧。
周瑾无奈地看着谢枕离开。
这孩子终究是太过随心所欲,少了那么点深思熟虑、权衡利弊的脑子。
他能找到身在靶场的谢枕,定然是得了谢府的消息,找本人不行,那就找他老子谢昊焱。
寒城的冬日字如其名,处处都透着冷意,花草萎黄,又常下雪,单说悦糖心醒来后的这两天,雪都没停过,积得厚厚一层,差点把楼下的冬青压塌。
两天的时间过去,悦糖心听周大夫的话,按时吃饭睡觉,终于养回些元气来,面颊不再苍白一片,嘴唇也有了血色,回复了从前的几分莹润透亮。
只是她心里无比忧愁,因为林溪岑就在这里,醒着的时候她总是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再次落入他的圈套,只一心祈祷着,师父能想到办法,送她离开。
可是怕什么,偏偏来什么。
林溪岑忍不住在午后推门而入,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见得了所有人,唯独不想见我?”
悦糖心原本在窗前看雪,被突然的巨响吓得一阵战栗,眸光触及林溪岑又立刻躲闪开,她三两步跳上了床,把自己缩进被子里,裹得紧紧的,浑身都在发抖。
像是一只胆小的乌龟。
她太清楚了,前世今生,是是非非,林溪岑永远都在危险边缘徘徊,他激烈而极端,有些人就是这样的,一旦沾染就会变得不幸。
她不要报仇了,她不要折腾了,她由内而外地疲倦,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
这是她面对谢枕的枪口时明白的道理。
那一刻,她真正触碰到了死亡,才发觉,报仇、算计,通通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活着,安安稳稳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