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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蔓抬头。
看到庞老师流下一滴泪,“我的事这些年很少讲,福利院里的人也只知道大概,我从没提起过具体的。
大家只知道我儿子病死了,丈夫矿难死了。却不知道,我丈夫尸骨其实到现在也没找到。我这一辈子啊。我最后一个心愿,就是想找到他的尸骨,二十七年了。我在新闻上看涂山要重建了,不知能不能挖到他的尸骨。”
白东风微微诧异,他记得以前在福利院的人说起庞老师的过往,从没有听说过她丈夫的尸骨没找到啊,而且当时涂山矿难据说一共二十个遇难者,都找到了啊。
可庞老师苦笑着摇头,“没有,当年给了封口费,我儿子有病需要钱,我收了钱,就只能闭嘴。”
庞老师眼泪下来,“这些事我从未和任何人说过,后来我儿子死了,我一直很自责,觉得是我做了孽,我对不起胡老三,这是我没继续找他的报应,可要报应就在我身上,为什么要夺走我的儿子。”
庞老师悲痛的啜泣,剧烈的咳嗽,可却坚持着叙述,那是她埋在心里二十七年的秘密。
庞老师说她这辈子最幸运也是最悲苦的事,就是比村里其他人多读了几年书。
他们老家那地方闭塞,穷乡僻壤,孩子们读到初中就很厉害了,女孩子更是只读到小学,有些甚至一辈子都没读书,只知道到年龄就嫁人生娃。
但她初三那年,村里来了个支教老师,她就跟着那个老师,到城里读了高中,本来还想考大学,可家里遭逢变故,父亲意外去世,留下刚刚三岁的弟弟和有疾病的母亲。
纵使人生还有万般不甘,庞云芝也要回到曾经的轨道上,为了家人留在村里,重复从小到大的日子。
有时候,人莫不如永远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那样,便不会感到痛苦和不甘。可很多时候,你学的更多,了解更多这个世界,却无法改变自身的环境,反而犹如困顿在牢笼之中。
但那时的庞云芝,甚至来不及痛苦,没时间自怨自艾。因为父亲的意外去世,让母亲崩溃,受到刺激得了精神疾病,每日只会痛哭大闹,而幼弟尚小。
为了生存,庞云芝还要下地干活,她三头六臂,也无法身兼数职,照顾好这一门孤寡。入不敷出,借了村里不少钱。她真要挺不住了,甚至想买耗子药,一家人一起去了。
后来村里的人劝她嫁人吧,总比她自己一个人撑着强。
可她这样拖家带口的姑娘,明显累赘,村里的正常青年没人要。如果嫁到外乡去,母亲和弟弟也不能带上。
村里人给想的办法,说找个入赘的丈夫,找那种能干苦活累活,但家中没人的,哪怕有点缺陷也成啊,最起码算劳力。
后经人介绍,认识了隔壁乡的老三。
老三甚至没有名字,他母亲是个外乡人,流落到隔壁乡时病死了,留下老三这个半大小子。村里没人家缺男娃,老三当时也不小了,有人家想收养又怕养不熟。他自己怕被人赶走,很自觉的在村东头破草房自己住下,上山逮兔子,主动帮村里人干活,偶尔还能换口热汤。
那孩子就是自己长大的,有眼力见,是个干活的好手,帮村里人耕地放牛,话不多,很会看眼色。怕被人排斥,给了饭也都到外面没人地方吃,从不在谁家上桌。
问他叫什么,他只说叫老三,爹妈都死了,姓什么都不晓得。
前些年隔壁乡官方普及义务教育,才知道这孩子没上户口,村长看他可怜,托了不少关系,落户到了村长家里。村里人也没啥文化,没重新取名字,随了村长的姓,叫胡老三,勉强跟着官方普及上几天学认得几个字。这小子就从学堂跑回来了,村忙,他几乎把乡里人家的田都帮了一遍。
自己也没因为上了村长家的户口就赖在人家里,还回自己的茅草屋,打了兔子就送给村长。
大家都觉得他是个傻小子。
人心都是肉长的,老村长看他岁数也不小了,无依无靠的,就想给他说门媳妇,可他这样的家世,哪个好姑娘会嫁。
也是巧了,村里说媒的大妈,说隔壁乡有个一门孤寡找上门女婿。
相亲那天,村长特意借了一套好衣服给老三穿,可就像套在骡马身上的绸缎,别扭的厉害。
这是庞云芝第一次见老三时的印象。
那男孩比她小三四岁,可比她高出一个头,两人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庞云芝抬头看他,那个壮实的男孩却手抖的好像看到了野兽一样,又羞又害怕的躲到帘子后面去。
媒人夸着老三干活利索,身体强壮,庞云芝一句没听进去。若是以前村里的同龄人她看都不看一眼,但彼时母亲发病打人扣在她手臂上的伤痕还没结痂,幼弟日日啼哭,她跌在田地里累的不想爬起,日头晒化了她曾经的抱负和骄傲。她已然向现实低头。
别说现在是个人,就是一头牛,她也想认了。
于是这桩婚事就这么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