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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归隔窗见到了昏迷中的向浩博, 他脸上如同打翻了调色盘,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旁边的医生在说着向浩博的伤势,脑部受到严重撞击, 肋骨骨折,另外右手百分之九十九会留下终身残疾。
“他能醒吗?”褚归收起内心复杂的情绪,和医生讨论向浩博的病情。
医生摇头:“估计难,打他的人下了死手。”
褚归失神地回了医馆,他没有去见褚正清,而是直接进了卧房,脑袋里重复回想着医生那句“我们尽力了”。
同为医生,褚归很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褚归沉默地盯着自己的双手,他治病救人的手,如今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推向了死亡。大仇得报, 他应该高兴的。
我应该高兴的,褚归调动嘴角的肌肉,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贺岱岳闯入了一室的寂静, 他关上门,把呆坐在床沿的褚归拢紧。盛夏的天,褚归双手的温度凉得吓人。
“我看到向浩博了,他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我是想报仇, 但我没想过——我不知道他真的会死。”褚归恨向浩博恨得最狠的时候想啖其肉饮其血, 他曾经历过无数次死亡,悲痛、懊恼、后悔……
“如果能重来一次, 你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贺岱岳捂着褚归的双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将之暖热。
会吗?褚归犹豫半晌点头:“会。”
“那说明你的选择是对的。”正如褚归理解他一样, 贺岱岳也能理解褚归的感受。他第一次在前线扣动扳机时, 对面的人胸口炸出血花应声而倒, 贺岱岳表面镇定,实则夜夜难寐。
营长为他做心理辅导,问他重来一次他是否会扣动扳机,贺岱岳回答会。对方或许是某对父母的儿子、某个女人的丈夫、某个孩童的父亲,他们又何尝不是呢。
褚归被贺岱岳安抚,以齐家那支人参的价格,向浩博顶多能判个三五年,终究是后患无穷,眼下的结局反而是对褚归最好的。
贺岱岳掌中的手慢慢恢复了温度,褚归扣住他的掌根,心上一片安宁。
两人静静依偎着,铺天盖地的疲惫感将褚归笼罩其中,他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哈欠,脑袋抵着贺岱岳弹韧的胸肌:“我好困,你帮我跟奶奶说一声,我晚上不吃饭了。”
褚归睡得极沉,期间安书兰和褚正清来看过他数次,若非他脉象平和,褚正清定要担心他是受什么刺激晕过去了。
想到褚归上辈子的经历,褚正清替褚归掖好被子,睡吧,上辈子的一切,全当是一场梦,别难过,别痛苦,睡醒了就过去了。
单薄地衣衫勾勒着褚归清凌凌的骨骼,安书兰莫名心疼,之前没觉得,好好的孩子咋突然瘦了这么多。
一觉到天明,晨光透窗,清脆的鸟叫声在树梢跳跃,褚归深深呼吸,犹如沉疴尽散,连骨头缝都透着一股轻快。
他拿着搪瓷杯和贺岱岳挤在一块刷牙,贺岱岳往常用的是牙粉,褚归挤了坨牙膏给他,两人唏哩呼噜漱了口,姜自明在廊下瞅着:“你俩感情可真要好,连刷牙洗脸都一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褚归动作僵了一瞬,让开位置叫姜自明洗脸:“谁叫以前我俩一块洗脸的时候你故意泼我水。”
“嘿!”姜自明反手呼了一把褚归的脑门,他手上沾着水,把褚归的头发呼得乱七八糟的,“我泼你一次你从八岁记到了二十二啊!你个小记仇鬼。”
褚归拉着贺岱岳走了,姜自明是个幼稚鬼,褚正清老说他三十几岁快四十的人了没个正行。
回春堂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被褚归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三遍,不合适的东西全被他收进了后院的地下室里。地下室是四合院修建之初挖的,入口在褚正清的卧房后面。褚归头一次进,不过里面没啥特别值钱的,用褚正清的话来说:褚家值钱的分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看得见的在博物院里放着,看不见的在他们脑子里。
地下室的钥匙有两把,一把在褚正清手里,一把给了褚归。
今日是把祖宗排位请下来的日子,褚正清翻了黄历,提前和褚归把地下室打扫得纤尘不染。他与褚归换上了青布长衫,上香、磕头,与列祖列宗叙话。
安书兰默念阿弥陀佛,她依然不知道褚归重生的事,褚正清编了个别的借口。对于褚正清与褚归,安书兰是全然信任的。
万事俱备,褚正清锁上地下室:“当归要走了,明天晚上叫永康和自明他们两家人一起过来吃顿饭吧。”
安书兰含泪应了,褚归搀着她的手臂,心头阵阵发酸。
如今的每一言一行,都充满了分别在即的惆怅与不舍。
下午褚归拿上两封介绍信去了火车站,贺岱岳的老家在双城,京市无直达列车,他们得到湖省中转。说来好笑,褚归活了两辈子,倒是头一次来京市火车站的售票口。
褚归站在外面找了会儿方位,身后传来一声迟疑的:“褚医生?”
声音有些耳熟,褚归转过头,穿着铁路局制服的男人笑了:“褚医生真是你啊,您来火车站是接人?接人在前面,我带您过去。”
“不是,我来买票的。”褚归认出对方,是京市医院带母亲看病那人,名叫赵方德,约莫十天前褚归刚给他母亲做了复诊。
“买票?您到哪?”赵方德走近,似是要帮忙帮到底,褚归对火车站的确不太熟悉,遂接受了他的好意。
顺利买到票,褚归记下了赵方德的联系地址,出门在外,多认识个铁道局的小领导能方便许多。
为了照顾贺岱岳的腿,褚归买的票均是卧铺,车票是长方形的硬纸卡片,上面印了出发站、到达站、票价和乘车日期等内容,相较坐票,卧铺多了张铺位号的便签。
这些东西全丢不得,褚归仔细放到包里,安书兰给他缝了个装东西的小包,不止是小包,从褚归说要去贺岱岳老家的那天起,安书兰便开始忙活了。
穷家富路,钱是必不可缺的,另外通用的各种票证;褚归不会做衣服,安书兰一气给他做了三套,若非没布了,她恨不得把春夏秋冬全做齐了。
安书兰替褚归收拾的行李很快就超过了贺岱岳六年的量,褚归好说歹说才把安书兰劝住,他一个人,贺岱岳伤腿算半个,行李多了反倒成了累赘。
韩永康跟姜自明感觉最近医馆的氛围很是奇怪,主要源头来自于褚归和褚正清,自打向浩博进了派出所,两人坐诊的时间一日短过一日,他们师傅更是早出晚归的,不知在外面忙什么。
褚归买完车票,被姜自明在医馆门口堵住:“你上哪去了?”
“没去哪。”姜自明胖墩墩的,像堵肉墙,褚归按下他拦路的手臂,“二师兄,你该减减肥了。”
“我自己辛辛苦苦长的肉,干嘛要减。”姜自明一胳膊勾住他的脖子,“师娘下午叫我跟大师兄两家人明天晚上全部到医馆吃饭,不年不节的,是有啥大事要宣布吗?”
褚归弯腰躲开姜自明的胳膊:“是有点事,明天晚上告诉你。”
早说无非徒增伤感,何必呢。
褚归将车票交给贺岱岳保管,他的行李后面肯定要重新整理,别到时候东放西放的找不到了。车票的日期是三日后,八月一号,褚归看着上面的数字眉眼低垂:“我去陪陪奶奶。”
安书兰在大堂缝鞋子,千层底布鞋,棉布用面浆一层层粘了,前四层后五层做成布板,接着在布板上剪下鞋底料。鞋底是比着禇归的脚画的,他脚瘦,市面上的鞋子虽然有长短合适的,但穿着总没安书兰做的舒服。
剪下的鞋底料白布包边,八个鞋底料合一个鞋底,麻绳线一针一针地纳,几十层的布料,力气小的根本做不下来。纳完鞋底锤鞋底,锤完鞋底缝鞋面,别看鞋子不起眼,做上一双鞋少说得三五天的功夫。
安书兰食指上套着金色的顶针,禇归拿起针线篓里纳好的布鞋,让她停一停。
“奶奶,够了,你做那么多,我哪穿得过来。”安书兰做的衣服鞋子,禇归一套能穿两年,他是要去乡下,但不是一辈子待乡下不回来了啊。
安书兰停手,禇归替她按摩手上的穴位疏通经络,一老一少的手搭在一块,风霜与岁月扑面而来。
“不多,趁我还做得动。”怎么会多呢,安书兰心想,一双鞋穿一年,一年三双鞋换着穿,她得至少做八十双。
她的当归,是要长命百岁的。
“奶奶,你教我做饭吧。”禇归怕安书兰把眼睛熬坏了,于是用做饭转移她的注意力。
“哎哟!”闻言安书兰一拍大腿,“我怎么把这忘了!”
禇归一个人去乡下,不会做饭咋行。他跟贺岱岳关系好归好,可也没有一天三顿顿顿上别人家吃的道理。
在安书兰的指导下,禇归成功做出了一道丝瓜汤和一道炒土豆丝,忽略丝瓜条的大小与土豆丝的粗细,单论味道还是到了及格线的。
安书兰没指望把禇归教成什么大厨,只要会做几个简单的家常菜就行了,自己吃饭,管他切的是土豆丝土豆条呢。
“回头再让你芳嫂教你两招。”安书兰掰着手指数,吃有了、穿有了,住,“小贺家里住得开吗?”
“住得开住得开。”禇归连连点头,他俩睡一张床,哪可能住不开,“奶奶你放心吧。”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