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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荣被褚归吊起了兴趣,没等贺岱岳抽出时间,自己先见天地往山上跑。他在山外围溜达,也不用褚归带路,空背篓去满背楼回,高兴得跟孩子似的。
他在贺岱岳家跟褚归享同样待遇,无需做杂事,偶尔给人看看病,吃得饱睡得好,身心顺畅了,容光焕发仿佛年轻了五六岁。
“师傅他们来信了吗?”孙荣灰头土脸地卸了背篓,伸脚勾了条板凳坐下清理他辛苦采的不值钱的药材。
“来了。”得益于褚归与韩永康二人不吝钱财把电报当信使,褚正清终于给了准信,让褚归腊月二十五前后出发,到禾城的一个小镇与他们汇合。
禾城地处东南,北边风雪过甚,动不动零下十几二十度的低温,卫生部担心把巡诊组的中老年专家冻出个好歹,紧急调整了巡诊安排,从一路南下改为了先南下后北上。
腊月二十五?孙荣默默算了算日子:“那不是没几天了?行李收拾了吗?”
“没,收拾行李不急,我准备明天和岱岳上县城买票。”信是贺岱岳带回来的,孙荣那会儿l正在某个山旮旯挖药材,所以褚归已经同贺岱岳合计好了,“明天买票,后天进山。”
听得进山二字,孙荣登时眼前一亮,山外围的普通药材不过是望梅止渴,对于褚归所描述的深山里的宝贝,他早馋得心痒难耐了。
为了保存进山的体力,褚归邀他一起上县城时,孙荣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只叮嘱了一句“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买票的过程稍有波折,褚归不得不动用了赵方德的人脉,拜托他一位在漳怀火车站上班的列车员帮忙购票。
今日对方恰逢轮休,褚归打听了地址提着礼物上门,当初来漳怀的卧铺便是他安排的,因此双方并不陌生。
无事不登三宝殿,列车员收起脸上的意外,热情地迎他们进屋。
没怎么寒暄,褚归为自己的冒昧打扰致歉后直接说明来意。列车员是火车站的一位小领导,帮忙弄张卧铺票倒是不难,他未作犹豫地答应下来。褚归如今是漳怀县的名人,他可不想错过卖人情的机会。
约定下取票时间,褚归提前付了钱,多的做为辛苦费,列车员哪里肯收,连忙推开了褚归递钱的手。各执一词地客套了几句,拜访礼留下,辛苦费拿走。
所幸是办妥了,奔波半日两人上国营饭店填饱肚子,接着赶往供销社,孙荣就带了一双鞋,他脚码比褚归的大比贺岱岳的小,没有换着穿的,褚归打算给他另外买一双。
年尾供销社的备货量充足了许多,与之相应的是更为拥挤的人潮,褚归在服装区看到了不少新样式,他向来是不缺衣服穿的,但仍然停下了步子,指着墙上的一件深灰色呢大衣询问售货员能否取下来看看。
“当然可以,您稍等。”售货员笑盈盈地取来呢大衣,那呢大衣是少见的长版,她对折着搭在胳膊上,依旧垂落至膝盖,“这是我们从首都进的货,上好的毛呢料子,您摸摸,是不是特别扎实,冬天穿绝对暖
和。”
褚归摸着呢大衣的袖子嗯了声,没揭穿售货员话里的漏洞,谁要是大冬天穿它在街上溜达,准会被冻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受地域与工业经济条件限制,毛纺织品价格昂贵,并且购买凭的不是布料而是工业券,因此堪称奢侈的呢大衣出现在一个资源贫瘠、消费力低下的小县城本身就不合理。
但售货员既然敢明目张胆地售卖,证明它的来源经得起追究,褚归不欲深思,拎着衣服挨着贺岱岳的肩线比了比:“能试穿吗?”
“能!”售货员吹捧的话不要钱地往外冒,“您朋友个子高,长得又精神,穿上一定好看。”
售货员卖力地推销着,知晓内情的她免不了心虚,睁眼对着衣服料,频繁地用余光打量褚归的脸色,以揣摩他们的态度。
“穿上试试。”褚归递过衣服,让贺岱岳脱了旧外套给他拿着。
见褚归为自己买新衣,贺岱岳心里是高兴的,他碰了碰呢大衣,转手将其还给售货员:“我成天干粗活,好衣服穿我身上都糟蹋了,麻烦你找个他穿的码。”
贺岱岳物质需求极低,但他喜欢给褚归花钱,同样的呢大衣他穿是糟蹋东西,换褚归就值得了。
“不好意思,这款呢大衣只剩一件了。”眼瞅着买卖即将泡汤,售货员的笑意维持得十分艰难,失望地准备把大衣挂回原处。
仅此一件的呢大衣其实是他们供销社主任上个月去首都出差买的,首都天冷穿不上,一路装箱带回来。许是主任当时被忽悠瘸了,到了自己的地盘才后知后觉地认清现实,那呢大衣上身他活脱脱一个胖冬瓜。
退是退不了了,送人更舍不得,主任想了个招,利用职权之便入了供销社的库。毕竟是违规操作,为避免夜长梦多尽快脱手,百来块的呢大衣他定价八十,工业券、布票任意。
售货员是主任亲侄女,所以了解内情,她若能把呢大衣卖出去,还能分五块钱呢。
“我不爱穿呢料的。”褚归最懂如何拿捏贺岱岳,他不愿意试,便直接请售货员开票包起来,“布票够么?”
“够。”知道要进供销社,贺岱岳钱票带得足足的,不至于让一件呢大衣掏空了底子。
竟然有转机!售货员迅速抽笔开票,生怕慢了一秒褚归反悔,看着钱票进了账,她不禁握紧拳头激动地锤了两下。
呢大衣划破了钱包的口子,接下来大团结水一般哗哗往外流,孙荣的鞋子、潘中菊的布,褚归还顺便把曾所长他们的年礼一道买了。
贺岱岳的钱包变瘪,化作了手里的大包小裹,阔绰的样子令路人纷纷咋舌,羡慕得险些犯了红眼病。
来时借了曾所长侄子的二八大杠,贺岱岳将部分包裹绑到车尾,其余挂在前面车把。确定挂住之后,他扶着车把一脚跨过横杠:“行了,上来吧。”
褚归抓着贺岱岳的腰跨坐在他身后,魁梧的二八大杠容纳两人的身形本应绰绰有余,但前后的空间均被包裹挤占,致使褚归前胸贴紧了贺岱岳的后背,
犹如两条重合交叠的曲线(),伴着叮铃哐啷的车铃声渐渐融入远方的山脉之中。
骑自行车需要腰腹臀腿协同发力(),厚棉袄之下,贺岱岳侧腰肌肉牵引着褚归的掌心。前面是段上坡,褚归扯扯贺岱岳的衣摆,唤他停车。
“我骑得动。”贺岱岳松了一边车把,拢着褚归地手牢牢环在腰上,“抓紧了。”
话音结束,贺岱岳健康的右腿猛踩踏板,脊背前倾,像头全速追逐猎物的豹,直至登顶,他迎风畅快地长呼一声,蓬勃而热烈。
贺岱岳松了刹车,任由自行车疾冲而下,褚归伸出右手捕捉飒飒流动的空气,一团团塞满他与贺岱岳曾经残缺的二十二岁灵魂。
归还了自行车,贺岱岳又借了个背篓,将买的东西一股脑装进去,这样他就能空出手牵着他的褚医生了。
骑行的薄汗未消,贺岱岳浑身热气腾腾的,尤其是手掌,褚归几乎感觉暖得发烫了:“等会儿l,我摸摸你后背湿没湿。”
贺岱岳老实站住,单肩背着背篓,褚归右手沿着脊沟往上摸,果然潮乎乎的,指尖一片湿意。
褚归埋怨贺岱岳出了汗不早说,他拢共穿了一件布衫一件棉袄,脱哪件都不行,只能掏了手帕勉强给他擦了个七成干再重新上路。
“我估摸着你们也该回来了,火车票买到了吗?”孙荣听着声出来,他今日代褚归坐诊,没去山上。
“嗯,找了人帮忙,过几天取票。”褚归翻到给孙荣买的鞋,“师兄你穿穿看合不合脚。”
“给我买的?”孙荣惊喜地接了鞋子,坐下往脚上一套,正正好,“你怎么晓得我穿啥码?”
“奶奶年年做咱们的鞋垫,你和大师兄是四十一码,二师兄脚胖,得穿四十二码。”安书兰做鞋垫时褚归常打下手,自然清楚各自的鞋码。
孙荣踩着新鞋走了几步,前脚不抵后跟不松,乐得眉开眼笑。鞋是其次,关键是褚归时时惦记他的这份心意,太叫人熨帖了。
贺岱岳被褚归赶去换衣服了,孙荣抱着新鞋好奇背篓里还有些什么。褚归一样一样拎,很快背篓见底,孙荣笑意消散:“你自己的呢?”
孙荣以为褚归钱带少了,年强人花钱多是大手大脚的。
“我没啥可买的。”褚归并非敷衍,他吃的穿的用的未曾短过,是真的想不到能买啥。
孙荣似乎不满意褚归地答案,眼底仍有些不高兴,但被他很好的掩饰住了:“贺岱岳的呢大衣瞧着挺上档次的,应该花了不少钱吧?”
褚归说了个价格,孙荣浅浅吸了口凉气,一件呢大衣顶褚归两个多月的工资。孙荣下意识认为掏钱的是褚归,贺岱岳尽管挂着养殖场厂长的名头,户口在村上,按劳挣工分,兜里能有几个钱。
察觉到孙荣的情绪,褚归替贺岱岳解释了两句,衣服是他坚持买的,六年来除了部队发放,贺岱岳没正经添过新衣。呢大衣贵是贵了些,但能穿七八乃至十年,贺岱岳管着养殖场,需要件好衣裳撑场面。
“我相信他不会拘泥于困山村的。”褚归语气轻且坚定,孙荣望着他的神色,忽然失语。
困山村,困的是山,困不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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