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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出山河(天地日月尚不能亘古,我也)【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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猩红的眼睛里流露出浓郁的悲戚,可已叫人分不清真假。

“我待会儿,带你去看鱼。”崔少逸说,“桥边还有船!我们去驶船吗?”

他自己好似浮萍不堪摧折,也愿意在水上漂浮,做浮虫游鱼的遮阴。

当时的崔少逸虽然也瘦,养在否泰山上不敢轻易面见外人,可皮肤白嫩,彬彬有礼,惹人喜爱。

张虚游忧愁道:“那你的病怎么办啊?”

当日种种只觉还近在眼前,可已物是人非。张虚游握着崔二郎的手,手背叫他抓出道道红痕,不知痛似的,任由他抓挠,低低叫他的名字,想叫他清醒片刻:“崔少逸。少逸哥。”

崔少逸教他豁达,教他宽厚,教他见朴抱素,教他少私寡欲。教他生命之伟,自然灵韵。

张虚游透过屋中窗户看见他,也跟着溜跑出去,到他身侧,发现他是低头在看虫子,兴致勃勃地问:“你在玩虫子吗?”

门前的那块空地每到秋冬总是落一地的红叶,早晨仆役拿着扫把过去清扫,就见那些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人生非金石,岂得长寿考?’。”崔少逸坐在侍卫的肩上,仰头望向面前半片苍翠的青山,烟波浩渺,他的眼睛澄澈明亮,如没有浮云的净透天空,嘴里说着不符合年龄的感言,“算了吧。就当是一场风雨,过去就过去了。天地日月尚不能亘古,我也要接受我的归宿。”

张虚游启蒙的第一课,便是在崔少逸身上学到的。

崔二郎手背上青筋暴突,最后一口气含在喉咙里:“你夺我的命,是你夺走我的命!张虚游,本该是我活着的……”

张虚游一言不发,看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朝他伸来,死死抓住他的衣摆,如同从深渊攀出的白骨,要拉他一同入炼狱。

张虚游生来贵胄。他父亲是吏部尚书,虽然对他疼爱,却不擅长教导。还没教会他君子仁人的道理,便教他什么叫人性私利。

冬天的白雪厚厚一层会将人影掩埋,行人从门前踩踏而过,留下乌黑错落的脚印。张虚游有时心想,清贵人家的门前,也是如此肮脏。

叶子落在他们身上,如同落在泥里。砸在他们脊背,也如同砸中蝼蚁。

他见过许多来家中求助的人,或穿着锦衣或穿着青布,或带着小童或白发苍苍,跪在庭前的泥地上,以头贴地,卑微乞怜。

那天山上下雨,崔二郎避开父亲与仆从,偷跑到林间玩耍,不及回去,最后只能躲在斑驳古木下避雨。

他一会儿凶狠,一会儿又可怜,恐怕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散乱看了一圈,过来抓张虚游。

那鲜红的颜色刺伤他的眼,崔二郎用衣袖不停擦拭地面,想将它遮掩过去,仿佛这样自己就不用死。

他立山巅,观浮云,从不低头,由此,他生性便有种无知的残忍。不觉得杀生哪里有错,不觉得蝼蚁值得求生。

叫他回忆起第一次与崔二郎见面时的场景。

“我要活着!我不想等死!我也想做救世之人,我也想怀瑾握瑜,我也想风光于世,我有什么错?可是你们没给我机会,凭什么我只能在阴沟里苟活?”

“张虚游,救救我!我们以前不是朋友吗……我错了,我再不这样。其实我也不想杀人,我杀了她们便后悔,最后什么都没做……是那蜃妖带走的她们,与我无关。”

张虚游不觉问出了声:“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在山脚,张虚游问:“你要走了吗?”

他说着要用树枝去挑那只青虫,被崔少逸抬手打了回去。

而崔少逸比他更仁慈、更显慧,即便是幼时懵懂,对天地万物都有一种通达的慈悲。

“不要如此。它好可怜。”崔少逸捡了片完整的叶子,覆在虫子的侧面,为它遮挡住斜来的细雨。歪着头,看得很认真。身上衣服被春雨打得潮湿,发丝也结了水珠,冷得打了个寒颤,却好似在做天下间最高兴的事情,仰起头冲着张虚游单纯地笑。

张虚游等他没了气息,才颤抖着抽回手,盖上他的脸,替他阖上眼睛。

崔二郎浑身一震,迸发出一股莫名的蛮力,将他拽了下来,狠狠从喉间挤出一句话:“如果我父亲是吏部尚书,今日活着的人就是我!你何来替我慷慨?白泽说是瑞兽,可是他不公平,这天道不公平!”

他脸上仍糊满了血,干涸的、新鲜的,挡住了他苍白的面容,已经擦不干净。

“是那女人自己到我面前来,因为她吃过那种药,我才控制不住。”

张虚游心痛如绞,也是恨极:“崔少逸,你忘了你自己说过什么吗?你何苦入这魔道?你怎会走到这步!”

崔老爷带他离开刑妖司时,张虚游因耳鼠的遗泽已经康复,特意跑去送他。

不过是风都能吹散的一片草叶,却就叫他们挣扎不得。因为人生来有贵贱,而他生于峰顶。

他回握住崔二郎的手,五味杂陈地叫出他的名字:“崔少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