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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昔年,汉高祖之吕后也曾专权,虽未登基,但吕家满门王侯,侄儿吕台为吕王、吕产为梁王、吕禄为赵王,侄孙、外孙十余人皆为将军,尽掌长安南北二军,其情形正与今日武家别无二致……可是一朝吕后病死,刘氏诸王群起而杀诸吕,全族男女无分少长,皆斩之。”
司马银朱点头,徐徐说出李仙蕙不敢直言的话。
“圣人英武果决不亚于太宗,从来不信什么万岁千岁的阿谀之词,人不过是人罢了,食五谷杂粮,便要生老病死,多少圣君天子连七十岁还望不到,哪有真龙庇佑了?圣人已是七十有五,常说这几年是上天恩赐,白赚出来的。你瞧她愈发热衷山水,耐不住京城长久无聊,便是因为死之将至。”
李仙蕙一惊,“太医……”
“眼下无事。”
司马银朱摆摆手,依旧是一副淡然神情。
“不过圣人就是圣人,想的永远是五年,甚至五十年后。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倘若她是那等‘我死之后不论洪水滔天’的人物,又哪能赢得上官才人并我阿娘的倾心侍奉呢?其实圣人早已有心还政李家,却怕多年嫌隙积累,她一闭眼,李家便要狠狠清算武家。”
顿一顿,她强调,“不止圣人,上官也怕,我阿娘也怕。”
“怎么会?”
李仙蕙忙不迭担保。
“这些年神都腥风血雨,李家蒙受不白之冤,确也深重,譬如皇嗣,便难免为刘、窦二女之惨死怀有怨怼之心,继位后兴许真的要报复。但我阿耶不同,远在州府听来凄凉,实则妻儿尽得保全,已是感恩不尽,而且受足十四年惊吓,什么雄心壮志都没了,能活着回京已经阿弥陀佛,哪还有力气与人拼老命?便是我阿娘也想穿了,爵位高低不要紧,只要全家人守在一处,富贵荣华日子过着,还有什么不足?”
明里闲话家常,暗里却是以退为进,狠狠扎了皇嗣李旦一刀,这种迂回而大胆的试探,根本不是李仙蕙素日行事的风格。
司马银朱不由感慨,到底还是圣人手段老辣,早在李显进京前便放出‘还政李唐’的风声,这一向又允李仙蕙住在这里,给足时间让他们全家衡量得失,商量对策,这才敢抓住她方才抛出的鱼饵。
——人哪,还是要经历练才有胆色。
“还提皇嗣作甚?”
司马银朱抿唇笑了笑,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李仙蕙惴惴然不敢接口。
司马银朱哼笑了声,目光悠悠转到她脸上,“府监一早已经说服圣人,改立庐陵王,这才召他回神都……”
“——啊,”
李仙蕙顿时手足冰凉。
要论这步棋,当真走的险,正如上回宋之问向韦氏分析的,李武两家都有不止一个继位的人选,因而所谓‘还政李家’,乍听之下,于李显上上大吉,细想,却是左右悬心,因这消息,既可能是张易之抛出的鱼饵,也可能是武家、皇嗣,乃至圣人在故意试探。
如今真坐实了,她又感到茫然无端,心海里一浪浪的波涛翻滚,若非身边坐的是自幼相熟的司马银朱,简直激动地就要厥过去了。
司马银朱倒是很平静,顺手从案头抹来一把青玉石顶簪刮头皮。
“定下来的事儿,生生拖到如今,概因圣人忧虑武家儿郎的下场。所以方才我问你那话,也不是白问。”
她仔细留意着李仙蕙的神色,语声愈缓,循循诱导。
“圣人在权力高处腾挪了半辈子,为李家生育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手上沾满李家三代血债累累,恩怨交织,斩不断的情仇,最后却还能受用李家百代的供奉。这种荒谬情形,如在圣人夺位登基前,谁想得到?谁信她老人家做得到?可是你跟我,都将亲眼看着她被挪入李家宗庙,与高宗合葬……”
司马银朱越说越感慨振奋,甚至带了一丝崇拜。
“所以她认定了,这世上最稳固的,还得是姻亲血脉。府监提出再来一轮武李联姻,圣人很是赞同。可是硬把你塞给武延基或是武崇训,圣人也舍不得。再者,连他们两个你都瞧不上,剩下那几个不是更委屈你?”
司马银朱脸上挂着体恤的笑,可是李仙蕙却感到后背心阵阵发凉。
她知道,女皇的意志已经被司马银朱打了个温和的折扣,觐见至今,李武两家还没有请旨赐婚,便是阳奉阴违,触怒了圣意。
世间至强悍之人主,譬如秦皇汉武,最享受的不是万万人山呼万岁,而是所思所想,一举一动,皆有人着意揣摩,先行一步,圣人亦是如此。
颜夫人的教导言犹在耳,司马银朱的引导昭然若揭。
李仙蕙连连眨眼,斟酌着道。
“倘若是我阿耶继位,旁的我不敢打包票,夫人和姐姐定在三品以上。”
司马银朱没说话,抹开袖子露出个金绞丝的活扣镯,把那扣子掰开合上,碰的咔咔作响。
李仙蕙原本打齐了满篇的腹稿才敢开口许诺,不想她却是这副态度,不由担心起来,细想一回,跌足懊恼,急着纠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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