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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听话的乖孩子才不会找不到父母的怀抱。”
这是男孩长大后在学习论语十则时,老师提问关于“三人行”的最早概念,也是他面对老师险些脱口而出的话。
至少那个男孩被家里人在山里找到的时候,像是被夺取魂魄一般呆滞。
而男孩或许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场面,猩红的血液和雪白的如画的尸骸,他不知道此刻是他被拯救还是被推入深渊。总之他望着那他摊血液感到头晕目眩,仿佛眼下所有可视的世界都被红晕沾染。
那是每个普通男孩都有的小时候,在那懵懂无知的年纪浑身都充满好奇,即使安安静静到在个个人口中都仿佛“别人家”的懂礼貌的孩子,却难也对抗年幼时因好奇驱使的玩闹天性。
那是更小的时候,或许是才会奔跑的年纪,被父母带到村里老家生活。然而和一般的拜访不同,似乎是把孩子一丢进门便匆匆离开,而留给孩子的只有从叔伯与奶奶口中流露出来善意的谎言。
那是一年冬季,因为奶奶跟其他人去其他村串门,家中只剩下男孩和他大伯。可眼瞅着大伯要上山砍柴,那是男孩在村中屋子最后一个熟知的人,他并不是害怕孤独,只是尚且年幼还无法适应陌生,于是跌跌撞撞跟着大伯出门。
大伯给他穿上厚厚的衣服,男孩呼出的气体在眼前纠缠成雾,那似乎是整个室外最温暖的却又无法拥抱的东西。南方的冬天没有北方寒冷,却因为潮湿,仿佛即使穿了无数层衣裳,那凝成霜的气体都能吸附在肌肤各处,那是一种别样的寒,不如同北方的刺骨,亦如南方炎热的夏日,寒水如火焰灼烧全身。
孩子跟着大伯的身后,大伯除去砍柴也顺带拈花惹草,还不时得询问那一窍不通的小孩这朵花怎么怎么样,并扩展讲述哪些植物可以入药,哪些植物千万不能碰。可这些深奥的东西在男孩听来如若天方夜谭,他只是自顾地点头,随后把玩着刚刚提醒过危险的植物,长着丑陋样子的小动物。
“有臭味的东西你应该不会吃的吧,这里分布有许多的臭黄菇,你躲远远的就行。”
“是这个嘛?”男孩一只手捏住鼻子,另一只手举起一个头黄柄白的蘑菇,除去那散发出的腥臭,还有泥土的清香和森林特有万物交杂的味道,倒也不显得格外难闻。
男孩只是捏了一会鼻子,又缓缓放开,用双手把玩起了那个蘑菇。
眼瞅着白茫茫的大雾爬满了苍穹,这样的天气越来越难判断时间,于是大伯只顾专心砍柴,任由男孩自顾自地玩耍。
但是没多久,他还是不放心回过头,见着男孩手里也没握着那腥臭的蘑菇。
“你手里的蘑菇呢?”
面对大伯不经意的提问,男孩支支吾吾的就糊弄过去了。
面对这从小乖巧的侄儿,兴许这个中年人的身体无论放入任何人的灵魂,都不会对其有一丝怀疑吧。
只是好巧不巧,在任何人都不希望出事的时候偏偏就容易出事,命运就是如此嘲弄人,在下了一个坡后,大伯回过头已经看不见那在他们看来安安静静的小男孩了。
小男孩也只是看到了一朵好看的花,跑过去却又不见了踪影,但一抬头又在远处看见了那花儿,如此反复几次依然无疾而终,他只能垂丧脑袋回头,但此时已不见大伯的身影。
于是他在大山里走着前人踩出的路,徘徊与彳亍着。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又累又饿又渴,身体也传来了不明原因的疼痛,是饿的?还是累的?迷糊之中靠在了一棵树边,眼皮已经沉重地如吊着两块铅石,但男孩依然用意志力强撑不睡去,那种危机感从小就伴随着他,连同那意志力一起构成了他长大后在警队成为王牌的特质。
但那疼痛撕心裂肺,犹如粗壮无比的双手从胸膛直插而入,将那肠子一节一节连带着血肉一同扯出,随后浇灌入岩浆,在仿佛失血过多极寒和熔岩灼烧的极热里煎熬。在多重的矛盾里逐渐迷失了魂魄,浑身都有声音在响,好像机器故障的警报。
在生与死徘徊的时候,他恍惚看见了一头浑身雪白的狐狸,在惨白天际中露出的唯一一缕夕阳的余晖下,仿佛沐浴着金光,仿佛有群星在白色的苍穹闪耀。
那狐狸的嘴里似乎咬着一块血淋淋的肉,鲜血模糊了尸体,疼痛模糊了视线,男孩根本看不清那是什么。
那钻石般闪耀的生物,此刻如居高临下的王者,怜悯的、缓缓的俯下身子,将那鲜血的仁慈放在男孩身旁,并用如母亲般触感的脸去轻轻推动男孩的身子。
再怎么纯洁的东西,在逐渐逼近其真相后,亦如靠近一个人,只有拥抱后才会发现其潜藏在阴影里的黑暗。但那野生动物散发出腥臭虽然和那洁白格格不入,但男孩觉得很熟悉,在泥土和森林的味道混合下,加上美好的印象,便也不会觉得有何捂住鼻子的需要。
即使美好就在眼下,但他已无力气去拥抱,他的眼皮没有合上,却仿佛有什么厚重的石块从上到下压着自己的视线,让虚伪的永夜降临在视线里。
而除了那雪白如画的狐狸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外,一阵人群的吆喝和鞋子与泥土的碰撞在遥远的地方传来。
男孩不记得是何人跟他说与,一个人丢失五感中的任意一感后,其余四感便会放大。他听得到遥远更远的柴火与炊烟、野狗与鸡群、潺潺流水和斑驳的老房子…那些东西在脑海里印成画面,直至如猎鹰俯瞰般将画面朝自己拉进,他听到了人群的喧闹和焦急,生命凋零的哭泣和挽歌。
至于后来发生了的事,男孩只是听其他人说过。说是那个时候全村的人都在找他,最后在深林的一颗大树下发现了男孩,同样发现的还有在试图啃食男孩的狐狸。
那座后山本就是合法狩猎区,
男孩问大人们,他们怎么知道那只狐狸是在尝试啃食自己,毕竟自己身上一点伤痕没有。
大人们说,你都被送到医院住院了,怎么可能没有受伤。
男孩和任何时候一样,不依不挠的表示自己的皮肤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大人们却没有再做任何表示,只留孩子一个人拼命地回想着。
那无穷黑暗里,精神囚牢间激起的阵阵惊呼,那手起刀落扣动扳机的金属碰撞,那火药混合着血腥席卷了黑夜,好像那几些日子的夜晚,月亮都如此猩红。
红色如火般鲜艳夺目的花瓣掉落在那雪白的,散发着如钻石、群星般闪耀的光辉依然晔晔如生,唯独那他从未对上过的、妩媚的双眸只有一瞬便失去了魂魄,也就一瞬便是男孩最后的记忆。
后来奶奶便说这是一个劫难,男孩遇到这次狐狸后,还会再遇到一次,只是不知道多少年后。
至于那只狐狸究竟是叼着什么来到他身边,男孩长大后至始至终都只相信自己的记忆,在加上一些神秘学的推测,认为狐狸是前世欠下的债,今生在奄奄一息之际妄图让他吃下那它认为最好的食物。
即使所有人都认为狐狸是想加害男孩,他却依然相信自己的判断。
但…可怜的狐狸明明没有任何任何过错,却因此丢了性命,而没有人知道是不是男孩自己吃下那个有毒的蘑菇而走失荒野,然而生命与生命的命运都苛刻,却截然相反。
孩童时期他在彷徨之际便绝对相信那只闪耀的白狐狸是来拯救他的。而长大到现在,他都弥补这个遗憾,至少他在找寻狐狸救他的原因。
这便是他最初的救赎。
先果后因吗?这是最近那次回去奶奶对他说的话。矛盾的螺旋在他彷徨不知时,如旋转的楼梯,他无论往上往下都看不到天空与大地的尽头。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在找寻的原因是什么,但总之这也是构成他活下去的动力,构成他逐渐驱远那原本属于他本质的静止。